苏绣明白来者不善,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稳下心来,挤出一脸笑走向了瘸一刀。
“哟,原来是钟公子光临寒舍,还真是久违了,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呢。来来来,请满饮此杯,就当是苏绣我给钟公子您接风了。”
苏绣从苏缨手上接过酒壶,亲自斟满杯,递到了瘸一刀面前。
听到苏绣唤“钟公子”,那名海女的眉心明显跳了一下,大概她亦是第一次知道瘸一刀姓钟吧?吃惊地看着瘸一刀,随后低下头去。只是再抬眼时,又是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
瘸一刀并不伸手接酒杯,用嘴叼了过去,一仰脖一饮而尽,然后将头一甩,酒杯“砰”地碎了一地。
小饭勺道:“这可是阿姐从京城带回来的青花瓷器,三百两银子一整套的,碎一个杯子就不成套了,你得按一套三百两银子赔偿。”
“三百两五百两你尽管随便算好啦,回头找你家阿姐要银子就是。”瘸一刀慢悠悠道。
“你!你想赖账?”小饭勺怒意顿起,叉起腰来要与瘸一刀理论。
“小饭勺,来者是客,休得无礼。”
苏绣赶忙将小饭勺拉开了,对瘸一刀笑道,“小饭勺与您老说笑呢,碎了一个杯子而已,青花瓷器我这店里有的是,我也不是添置不起。钟公子您接着喝接着碎便是,反正钟公子酒量好着呢,喝醉了掉水里淹不死。”
“威胁我?”瘸一刀冷哼了一声,“可惜我运气就是好,喝不醉淹不死,乃上天罩我。纵使当年惊涛骇浪,我自安然无恙。否则,我岂不是早就被你算计死了,还怎么回来与你叙旧呢?”
“那是那是。漕船撞墙那么大的威力,钟公子还能够死里逃生,让人不得不恭维一声,您老实在是吉人天相福大命大,厉害啊。”
苏绣竖起了大拇指,很快就放下了,在瘸一刀对面坐了下来。
“闲话说完了,您老今日来我苏家小栈,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
“那是自然,否则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你自幼就是个精于算计之人,算算这六年来你占了漕江人多少便宜,也该到还的时候了。”
“你意欲何为?”苏绣淡定应对。
“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瘸一刀操起酒壶对嘴灌了一大口,俯身冲着苏绣喷了一口气酒气,眯缝着眼瞧她,冷幽幽说道。
“六年前,你借云中锦的手想除掉我,我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听说云中锦还为此坐了一个月的牢。现在,我要借云中锦的手,除掉你。一报还一报,账,才能够找得平。苏菩萨,你说是吗?”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找平这本账啦。”苏绣一笑。
“本事不敢说有没有,就是知道一点点不为人知的秘密罢了。”
瘸一刀故意凑近了苏绣,压低了声。
“这个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关乎于江南水患,关乎于失盗的五十万担赈粮,关乎于窫窳以及那些失踪的人口。哦对了,你们管那些人叫做食材还是药材来着?无所谓了,反正最终都成了窫窳的口粮。”
苏绣面色大变,“你有何证据,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这个你放心,我手中若没有证据,怎么敢大摇大摆到苏家小栈来与你叙旧?”
瘸一刀坐直了,扭了几下腰,抱怨起当年在水闸为了逃命而伤到了老腰,至今都不得劲。
“这六年来,我看着你玩弄主计策把那几个五子登科的全都弄死了,看着你灭了侯一春,从一个海女一跃而为漕帮帮主,看着你和秘宗叫板争天下,看着你兼并全城半数的酒家、青楼和的赌坊,也看着你从叱咤风云的苏帮主,又摇身一变而为救苦救难的苏菩萨,可谓是一路风光无限哪。”
“可这六年来,我瘸一刀也不是天天光顾着看热闹,你的马吃几根干草我都给你数得一清二楚,你和甄有德那帮人吃了多少肉,我也替你算得明明白白。之所以一直没来看来找你讨杯酒喝,只是想跟着你多喝几碗肉汤,多扫扫你指缝间漏下的一点碎银子,给我的救命恩人攒下一笔不菲的嫁妆罢了。”
“至于今日我为什么来……”
瘸一刀又对着酒壶灌了一大口酒,回头望着海女,叹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云中锦来了,而我又于突然之间灵光乍现,想到我的恩人光有嫁妆还远远不够,我得让她做人上人,就算她不嫁人,也要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那样我才能放心。”
海女看着瘸一刀,垂下了眼眸。
瘸一刀又回过头来,望着苏绣,笑道,“你有没有发现,她颇有几分你当年的模样?唔,当年那个青涩又有点泼辣的海女苏绣,可比现在的苏帮主苏菩萨要惹人怜爱的多。”
苏绣极力抑制住了颤抖,冷着声说道,“瘸一刀,你到底想怎样?”
“我怎样,取决于你怎样。”
瘸一刀从桌上的盐碟里撮了一把盐,一点一点地捻在桌上。
“看懂了吗?盐,我要盐。你每运出一船的盐,我得占半船。”
“凭什么?”小饭勺忍不住插嘴质问道。
瘸一刀一脸冷笑,并不理会小饭勺,接着对苏绣道,“另外,我与你联手灭了秘宗,宗主必须由我来当,你我各占半边天。”
“这不可能。”小饭勺怒道。
“好,我可以答应你。”苏绣挥退了小饭勺,望着瘸一刀。
“这就对了嘛。”瘸一刀的老脸便一层层地绽开了去。
“你很聪明,也懂算账。如此一来,你还能剩下一半的好处,否则,我转头就去找云中锦,别说你一粒盐都休想留下,恐怕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不过,我知道你是个人精,太狡诈了,六年前我就吃过你的亏,可不能再轻易相信你了。”
“你的条件我都已经答应你了,还想怎样?”苏绣强压着怒火问道。
瘸一刀瞅了一眼苏缨,叹了一声。
“哎,苏缨还是那般水灵灵的,真是岁月不败美人呐。我瘸一刀也是个长情之人,年华流逝而初衷不变,记得苏缨姑娘亲口承认过,她与我两情相悦,这些年来我无数次午夜梦回,反复咀嚼这句话,真是越嚼越有味儿啊。”
“我想,两情相悦不如终成眷属,只有做了你的姐夫,你我真正成了一家人,这买卖才能算成交。哦不,既然成了一家人,那就不叫买卖,而是你姐夫我领着一家人同心协力共赴美好生活,那日子可就不是你吃肉我喝汤了,那得有肉姐夫先吃,有银子,姐夫先花,你说,是吧?”
瘸一刀干笑了两声,接着道,“如若不然,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更清楚云中锦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云中锦三个人都是同一类人,那就是执着,我说的对不呢,苏菩萨?”
苏绣紧咬着双唇,半晌答不上话来。
“你好象不太乐意?嫌我老嫌我丑?”瘸一刀又道,“当年你为了打进漕帮,不惜把苏缨嫁给侯一春那个变态老头,我瘸一刀与侯一春比起来,可算得上是正人君子。况且,我是初婚,苏缨算起来也是三嫁了,她并不吃亏。”
“你想要盐要别的什么,我都答应你。但姐姐的终身大事,原本应该由家父做主,如今家父不在了,阿弟也不在家,我这个当妹妹的,又怎么能做姐姐的主呢?还请容我与姐姐商量后再行答复,行吗?”苏绣不得已说道。
“行。但我等不了太久,明日天黑之以后我再来。别给我耍什么花招,什么缓兵之计之类的,那都是我瘸一刀玩剩下的,对我没什么用。”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阿姐这般无礼!”小饭勺怒意顿起,要与瘸一刀理论,被苏绣制止了。
小饭勺气咻咻地往一旁退去,故意狠狠撞了那海女一肩头,海女不甘示弱,立即伸出去抽腰间撬刀。
小饭勺不是省油的灯,动作甚是迅速,在海女的撬刀还没举起之时,她的撬刀已然对准了海女的咽喉。
瘸一刀却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猜,当云中锦知道你和甄有德的那些勾当,会对你怎么样?老百姓知道所谓的苏菩萨,就是江南水灾的始作俑者,又会怎么样?当朝廷知道赈粮失盗的真相,会怎么样?”
“云中锦会不会薅了你的人头?老百姓会不会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祭奠那些死去的亡灵?朝廷会不会灭了你祖宗十八代?”
“我的小苏绣啊,你可得想想清楚哟。”瘸一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示意。
苏绣努力咽下一口唾沫,说道,“明日天黑,送彩礼来。”
“这就对了嘛。”瘸一刀大功告成,招呼了一声海女,“我们走,准备彩礼去。”
一瘸一拐蛰出了苏家小栈。
“阿姐,难道真要把大姐嫁给这老不死的东西?”小饭勺气得直跺脚。
苏绣久久凝视着苏家小栈的大门,目光渐渐变得阴冷毒辣,咬着牙说道,“小饭勺,掀锅盖。”
“好嘞,就等阿姐这句话。”小饭勺拔腿就往冲出苏家小栈,朝着瘸一刀与海女的方向追去。
苏家小栈内,苏缨颤抖着,“咚”地一声瘫坐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