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日，或许对谁来说都不曾安稳。
燕寒所谓的“公务在身”不过是幌子，此刻便悠哉地领着名行在偌大的后花园闲逛着。
“名行啊，”他背着手走在前面，忽然喊了声跟在自己身后的名行。
名行赶紧答道。
“你觉得，朕叫萧妃去行宫，做的对不对？萧妃又愿不愿意？”
真是好大一个坑，挖好了等着名行跳。
正组织着语言还没开口，名行额头上就有点细细的汗，又不由地佩服起自己前面那位伴君二十载的老前辈壬禄。
“陛下安排萧妃娘娘去行宫，一定是有陛下的道理，考虑了许多方面，觉着对娘娘来说有益，才会出此决定。”名行答得滴水不漏又模棱两可，“萧妃娘娘就算现在不开心，将来去了行宫，住上些日子，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了，自然也会欢喜的。”
倒是也没睁着眼说瞎话——萧锦书刚刚那推辞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满脸的“不开心”。
燕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听不出他对名行这番话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那你觉得，朕要接回明珠，对不对啊？”
得，比先前更大的坑来了。
“这……”名行不敢答。
“朕知道你不敢说。”燕寒斜眼睨了一下名行，又自顾自地说道，“你怕说了话要么惹朕不开心，要么和自己的行为相悖是不是？”
名行心间一凉。
“朕说来看萧妃，说的是这个时辰吗？”燕寒缓缓转身，毒蛇般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名行。
名行吓得立刻跪下来，匍匐于地：“陛下，奴才罪该万死！”
“知道这是罪该万死的罪，为何还冒着胆去犯？”燕寒的声音宛如毒蛇吐信子，凉的没有丝毫温度，“你知道自己为何能来朕身边做事的啊。怎么，忘记壬禄是怎么死的了？”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行了。”燕寒一脚踹到名行头上，将他今日出门前整理好的冠帽踢翻在地，名行赶紧膝行着去捡起又重新戴好。
“朕……朕念在你是初犯，原谅你一次。”他说着宽宏大量的话，语气里却全是警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喜欢聪明人。”
“奴才多谢陛下开恩……”
伴君如伴虎，名行算是体会到了——他方才为赵明成“解围”的拙劣手段，赵明成一眼便看出，燕寒更看得出。
燕寒重新朝前走去，似乎真的又重新欣赏起了美景。
“传朕旨意——赵明珠乃燕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多年，如今朕历经万苦将其寻回，要认祖归宗，择日册封公主。”他顿了顿，“至于她与裴家那小子的婚事……不作数。”
沈凌波死了，萧锦书此刻也只会明哲保身，燕彻执远在南疆。
他要认回赵明珠，势不可挡。
“……奴才遵旨。”
——
翌日。
“来，把药喝了。”刘氏端着药进屋，坐到赵明珠身旁，轻轻将她扶起，“大夫换了个方子，说是对于补气血有奇效，就是苦了点。”
赵明珠对着药碗闻了闻，就嫌弃地偏开头：“太恶心了……”
“恶心也要喝。”赵明成进来，“良药苦口。等你这次病好了，不能再成日在家中呆着了，大夫说了，你这身子缺乏锻炼才会如此孱弱，有些情绪波动便急火攻心。”
赵明珠苦着脸，捏着鼻子将药一口灌下。
春光透过窗棂洒入，满室静谧，温馨又美好。
但这点美好很快便被不速之客打乱。
赵玉珠慌慌张张地进来，声音都有些颤抖：“父亲、母亲！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
“宫里来了传旨的公公，咱们现在要去接旨……”
所有人胸膛间的心都忽然狠狠一震。
很快，赵家上上下下便整齐划一地跪在前院之中了，连方才羸弱地在床上的赵明珠都被搀扶着跪下。
她的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不祥的预感在心间不断蔓延开，她只求不是自己所担忧的事情发生……
但事与愿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明珠非赵氏女，为燕皇室血脉第四十三代公主……应礼法接回，在民间时的婚约作废……择日册封公主……钦此！”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这哪里是圣旨，对赵家人来说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赵明成抬起头，愤恨地看着头顶那块明黄色的布卷，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点燃了它。
“……赵尚书，接旨吧。”名行在心中叹了口无奈的气，但事已至此，他一个阉人，无能为力。
赵明成瞪着眼，死死地跪在地上，不愿接旨。
名行见他这副模样，只能压低了声音：“赵尚书，切不可冲动行事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闻言，赵明成额头的青筋狠狠地跳动了几下。
刘氏含着泪，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老爷……”
“臣赵明成——接旨！”赵明成终于起身，接过那于他而言重如千钧的圣旨。
名行摇摇头，叹了口气离开了。
赵明珠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在场的人都急着上去将她搀扶住，又是此起彼伏的关切声。
赵明珠不知道自己躺在谁的怀里，只是默默地流着无助的眼泪——眼泪不知是因为心间磅礴的痛感导致，还是万念俱灰的破灭造成。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对燕寒的恨意登达顶峰。
“明珠，你相信父亲，我不会让我们家任何人离开！”赵明成过来，紧紧地拉住赵明珠的手。
可是赵明珠摇摇头。
“可是您昨日不是已经去过皇宫了？没有用……他那样铁石心肠的人，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赵明珠眼角的泪水滑下，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过嘴角，然后自己尝到那苦涩，“当初女官时是这样，如今也是。”
“不，你相信父亲！”赵明成说道，“就算搭上我的命……”
赵明珠的意识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已经听不见赵明成的话。
搭上这条命……
或许只有搭上她自己的命，才会有一丝回旋的余地——若他真的如所说那般在乎这个失散多年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