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夜新雪在黎明前悄然停歇,天色放晴,冬日稀薄的阳光洒落,将整座元灵宫笼罩在一片纯净的银装素裹之中。
那一份素净的洁白,却被无数大红绸花毫不客气地打破。绸花缀满枝头、悬于檐下,在积雪的映衬下,红得愈发惊心夺目,红得几乎有些刺眼。整座宫殿,便在这极致纯粹的红与白之间,呈现出一种奇异而肃穆的景象。
赫连斥勒的婚礼,并未大肆操办,仅在这元灵宫内举行。受邀前来的宾客亦是寥寥,更衬得这满宫的红,在一片寂静的雪色中,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压抑与神秘。
午后,宾客踏着新雪陆续而至。
齐曜与林昭昭亦在受邀之列。两人皆是一身玄黑锦袍,外罩雪白披风,林昭昭更是作男儿打扮,青丝高束,更添几分英气。他们身后,跟着三八七、福安、阿尔萨以及若干便衣的绣衣使。此外,以南戈岚、南无忧、南格桑为首,连同刚刚毒愈的南无忧等人,作为南央金的旧部,悄然入席。
暮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元灵宫银装素裹的庭院。檐下的红绸在晚风中轻颤,与积雪相映,透出一种凄艳的美。
一顶八人抬的丹凤朝阳大红花轿,在寂静中缓缓停在中庭。轿帘垂落,绣着鸾凤和鸣的金线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赫连斥勒身着玄黑为底、大红为缘的婚服,金线绣制的盘龙从襟口一直延伸到袍角。他手持缠着红绸的乌木弓,对着轿门虚射三箭。箭簇破空之声在雪地里格外清晰。
“避邪煞,迎新娘——“礼官高亢的唱喏在庭院中回荡。
赫连斥勒掀开轿帘的刹那,候在廊下的赫连婀娜突然提着裙摆冲进庭院,绣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二哥!阿金呢?我要见阿金!“
赫连斥勒的手僵在轿帘上,他缓缓转身,婚服上的盘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婀娜,休得胡闹。“
“胡闹?“赫连婀娜凄然一笑,胭脂点缀的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阿金呢!“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赫连斥勒眼中掠过一丝杀意,却又强压下去,压低声音道:“再敢多言一句,休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赫连婀娜突然大声质问,“你毒杀西凉女王时可曾念过兄妹之情?你以为瞒得过天下人吗?“
赫连斥勒猛地攥紧手中的乌木弓,指节发出脆响。暮色渐浓,他站在红白交织的庭院中,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这时,花轿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珠钗落地的声音。赫连斥勒立即转身掀开轿帘,将新娘打横抱起大步走向了婚房。大红盖头下,新娘的手指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蝶翼。
洞房内,红烛高燃,映得满室生辉。身着大红喜服的南央金被轻轻放置在铺着鸳鸯锦被的榻上,凤冠珠帘摇曳,遮不住她绝美的容颜,可那双眸子,却依旧隔着千山万水般的冰雪,冷冷地望向赫连斥勒。
“我母亲呢?”她开口,声音清凌凌的,不带一丝温度,与这满室喜庆格格不入,“你为何要杀我母亲?”
赫连斥勒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得无懈可击,他俯身,试图去握她的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母亲自然好端端的,我怎会毒她?”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暗红色披风的身影快步而入,是南拉姆。她走到榻前,对着南央金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声音放得极柔:“阿金,我的好女儿,娘就在这儿,你看,娘不是好好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紧随而至的赫连婀娜措手不及,她惊愕地看着南拉姆,又看向赫连斥勒:“陛下!您……您先前不是说,重现旧景助阿金恢复记忆吗?如今这……这又是为何?”
赫连斥勒甚至没有看赫连婀娜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近乎偏执的柔情,都只倾注在榻上那冰雪美人身上。他轻轻执起南央金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喃喃低语,仿佛是说给她听,又仿佛是说服自己:“记忆与否,又有什么要紧?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她幸福,便足够了。”
“她是假的!”赫连婀娜的声音如同冰锥,骤然刺破新房内虚伪的温馨。她纤直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指向身着暗红披风的南拉姆,目光却死死钉在赫连斥勒脸上。
“她根本就不是拉姆女王!真正的西凉女王,早已在暗牢中化作了枯骨!陛下,你被父皇骗了!”
此言一出,宛如惊雷炸响。赫连斥勒脸上那完美的温柔瞬间凝固,眸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他身旁的南拉姆更是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强作镇定地尖声道:“公主殿下!你、你怎可如此诋毁先帝!简直是胡言乱语!”
赫连斥勒没有理会南拉姆的辩白,他犀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赫连婀娜,声音沉冷得可怕:“赫连婀娜,把话说清楚。”
“滴骨验亲!”赫连婀娜迎着他迫人的视线,毫不退缩,冷声吐出四个字,“大巫临终前就说过,阿金当年移魂失败,根源就在于那所谓的至亲心头血根本是假的!我们已从暗无天日的地牢深处,请出了拉姆女王真正的骸骨!”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的南拉姆,唇边勾起一抹极尽轻蔑的冷笑:“你敢不敢滴血认亲?”
“陛下!”南拉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转向赫连斥勒时,已换上了一副饱含委屈与担忧的神情。她刻意避开赫连婀娜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今晚……今晚可是您与阿金的大喜之日啊!洞房花烛,良辰吉时,难道就由着公主殿下如此……如此胡闹吗?”
她说着,目光恳切地投向榻上面无表情的南央金,语气愈发显得忧心忡忡:“您看看阿金,她魂魄初定,身子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气血两亏,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若再被惊扰,伤了根基,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