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英。
谢云昭撇撇嘴,叫得还挺亲热。
“是他。”她回道。
谢云景挑了挑眉,看着她:“秦怀英在岳州?”
谢云昭颔首。
“你还和他见面了?”
“嗯。”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不来找我先找上你了?”
这两人之前在西北的时候不是还针锋相对的吗?
谢云昭双手环胸:“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谢云景盯了谢云昭一眼,哼了声:“他人在哪儿?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谢云昭啧啧两声,嫌弃地上下扫了他一眼:“给你能的,你别忘了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要想不被冯幺察觉,应该是你想办法见他,而不是他来见你。”
嘿?谢云景叉腰,忍不住屈指敲上谢云昭的额头:“你到底是谁的妹妹?”
不站自己亲哥,倒是给别人说上话了。
“我说的实话。”谢云昭耸肩。
“行,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找个机会见他一面的。”
谢云景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幅画来,递给谢云昭道:“我平日都是水寨和楚王府来回跑,不怎么出门,去别的地方定然要引起冯幺的怀疑。”
“所以要我帮忙吗?”谢云昭接过他手里的画打开,是前朝名家归起元的画。
谢云景“嗯”了一声,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
谢云昭探头看,只见里面放着一沓银票,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碎银子铜钱之类。
“我只有这么多现钱,你要多少自己拿。”
谢云昭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抓起几张银票,数了数,一共两千三百两。
“就这些吧。”她满脸笑意举着银票甩了甩,“谢谢哥。”
好久没听见这声“哥”了,谢云景原本想嫌弃她的话咽回了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又说了些话,谢云昭抱着一堆卷轴和匣子出了书房。
“云先生慷慨大义,在下感激不尽,这钱我一定按时还你。”
谢云景神情温和,笑得如沐春风:“能帮到秦小娘子就好。”
他指了指谢云昭手里的卷轴,问道:“有些当铺最会耍滑,秦小娘子注意分辨,小心被忽悠。”
谢云昭脸上适时露出担心的表情:“那怎么办?我也不懂这些东西,当铺会不会压价?”
“这是自然,谁都想多赚钱,哪个当铺一开始都会压价的。”
“啊?”谢云昭苦恼地皱起眉,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谢云景,忽然眼睛一亮,“那云先生方不方便陪我去一趟当铺?”
谢云景一愣:“这……”
“这些都是云先生的心爱之物,我不懂行,要是被当铺忽悠了去,岂不是对不起云先生?”谢云昭眨眨眼,再接再厉,又是一番软磨硬泡。
谢云景似乎不好拒绝的样子,就这样答应下来。
两人约定好明日出发的时辰后,谢云昭心满意足地带着小翠离开。
翌日一早,两人在楚王府侧门汇合,因为当铺离得远,所以选择坐马车去。
只不过他们现在在外人面前,还不是能坐一辆马车的关系,谢云景便选择了骑马。
他的人设是文弱书生,平日里出行基本都是坐马车,或者乘轿子,不过反正六艺也是书生的必修课,其中便包括“御”,既然能驾车,会骑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谢云景特意表现得像个骑马不怎么熟练的“新兵蛋子”。
谢云昭看着他略微艰难地上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让爹瞧见他这幅样子,这时候脚已经落到他屁股上了。
燕三早已利落地上了马,见此轻咳了一声,好歹忍住笑意。
乔绍在前几天便被冯幺叫了回去,现在跟着她的是小翠。
小翠冷漠着脸,一言不发跟着谢云昭上了马车。
“云先生,你要出去吗?”
正当一行人准备出发时,忽然传来杨明珠的声音。
谢云景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甩着马鞭跑来的杨明珠,神情平静地点头:“是。”
谢云昭听见声音掀开马车窗帘,见杨明珠停在马车前。
不过因为注意力全在谢云景身上,并未看到坐在马车里正看着她的人。
杨明珠看起来很开心,问道:“云先生是要去水寨那边?那我与您一起,我刚好也要过去。”
说着便吩咐小厮把自己的马牵来。
谁料谢云景开口解释道:“不是去水寨,是要去当铺。”
杨明珠一愣:“当铺?云先生去当铺做什么?您要去当东西吗?”
谢云景微微笑了笑:“是。”
杨明珠“啊”了一声,似乎有些语塞,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那……那我随您一起吧,正好我姐姐生辰要到了,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买给她做生辰礼。”
她说着脸有些红。
谢云昭挑了下眉,暗自啧啧两声,这人果然是到哪儿都能招惹桃花。
不过嘛,生得这张脸,倒也正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看脸的世界。
面对杨明珠的少女羞涩,谢云景仍旧神情平淡,正要开口,就被谢云昭打断:“杨小娘子也要去?那正好,有杨小娘子在,想必那当铺的掌柜定然不敢为难我们了。”
她若何和谢云景单独出去,落在冯幺眼中想必还是有些扎眼,若是再加上个杨明珠,就不那么突兀了,有杨明珠在,或许更方便掩饰行踪。
杨明珠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谢云昭的脸,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也在?”
她看看谢云昭,又看看谢云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
“你为何会和云先生一起出门?!”她质问谢云昭道。
谢云昭眨眨眼睛:“我要去当东西,不懂行,所以请云先生帮忙掌掌眼。”
云先生一向好收藏,这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请他帮忙掌眼倒也正常,先生心善,从不吝啬帮忙,哪怕是这个才来楚王府不到一个月的女人,按照先生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拒绝。
这些人就是看先生人好,不擅拒绝,才一个个的把他当软柿子捏!什么事都找他!
当着谢云景的面,杨明珠也不好说什么,忍着怒气上了马车,帘子一放下,便狠狠剜了谢云昭一眼。
谢云昭倒是没生气,依旧笑意盈盈,还主动和杨明珠说话。
不过杨明珠并不搭理她,身子往马车上一靠,就闭上了眼睛。
谢云昭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了,识趣地闭上嘴,掀开车帘看外面的街景。
不远处街角,关五和她对上视线,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关五低头扯了下衣摆表示回应,转身快步离开。
马车走了不知道多久,便听见车夫说当铺到了。
杨明珠立刻起身,一言不发下了车,像是生怕和谢云昭在一辆马车里多待一秒。
谢云昭将要当的画轴抱上,几人一起进了当铺。
这当铺门面并不大,几个人站在大堂还略有些拥挤。
柜台里的掌柜的听到动静起了身,原本懒洋洋的神情在看到杨明珠时立刻清醒了,忙从柜台离开,没过一会儿,就从后头出来,对众人——主要是对杨明珠——拱手行礼,笑道:“什么风把杨小娘子吹来了?”
杨明珠瞥了谢云昭一眼,眼中隐隐得意,道:“我朋友要来当东西,我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货。”
她口中的“朋友”当然不是说谢云昭,因为她说完便看向了谢云景。
来的是大主顾,掌柜的很开心,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杨小娘子,各位客官,后头请。”
一行人随他去到后院花厅。
谢云昭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掌柜的只打开扫了一眼便喊了鉴宝师傅来看,自己则殷勤地请杨明珠去别处看货。
杨明珠悄悄瞄了眼端坐在一旁喝茶的谢云景,摆摆手道:“等我朋友当完东西再去看吧。”
掌柜的将她的眼神看在眼里,也跟着看了眼一身白衣,如神仙下凡的谢云景,心领神会退至一旁。
谢云景安静坐着喝了两口茶,便起身询问掌柜净房在何处,他一手握拳放在腹前,眉头微皱,不太舒服的样子。
眼前这位公子显然不是真的高不可攀的神仙,是个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凡人拉肚子的痛苦掌柜还是很能体会的,忙喊了伙计来给他带路。
见谢云景离开,杨明珠没了和谢云昭同处一室的心思,就要喊掌柜带她去看货,眼神一扫,看到桌上的画,顿时一惊:“这不是云先生的画吗?怎么在你手里?”
谢云昭“哦”了声:“我问云先生借钱,他没那么多钱,所以打算把画当了凑给我。”
她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平常。
杨明珠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嘴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你!”她气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
“你说呢?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云先生?”
两人在屋内争执起来,掌柜和鉴宝师傅面面相觑,一时踌躇,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
谢云景等带路的伙计离开,将外袍脱下,丢给燕三,在燕三的助力下快速翻过院墙,拐进对面的茶摊。
卖茶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大高个,看到他什么都没问便将他领进茶摊后面的遮阳棚里。
谢云景挑起帘子,看到端坐其中的秦书。
秦书站起身,朝他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世子殿下。”他低声喊道。
谢云景神情怅然,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多礼。
“哪还有什么世子殿下?怀英,好久不见。”
秦书直起身,看着他道:“世子殿下还记得我。”
“咱们也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但还不至于将你忘了。”谢云景拍拍他的肩说道,浑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对着谢云昭问“哪个秦书?”的事。
“你还是称呼我的字吧,我现在已经不是世子了。”
秦书从善如流:“珩之兄。”
谢云景点了下头,在桌前坐下。
秦书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
谢云景没再耽误时间,直接问道:“你让阿昭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珩之兄理解的那个意思。”秦书看着谢云景,眼神幽深,他勾勾唇笑道:“珩之兄难道不想吗?”
谢云景捏紧手中的杯子,沉默一瞬。
他当然想。
父王临死前交待他们不要报仇,也不要再继续之前的他没做完的事情,造反谋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可避免会流血,他们的血,士兵们的血,无辜百姓的血,尤其大夏如今正值风雨飘摇的时候,当真行动了,就不仅仅是成功和失败的问题。
一不小心,或许就会将大夏拖入更绝望的深渊。
他不能,或者说燕王府不能成为害大夏亡国的罪人。
但如今的大夏,就算他什么都不做,难道就真的能保其百年太平吗?
这天下间其实不缺忠勇有能力之士,只在于决策者怎么做罢了。
如今的决策者,不过无能之辈,让他在那个位置继续坐下去,大夏才真的危矣。
所以,只能违背父王的遗愿了。
谢云景抬起头,眼神明亮而锐利:“怀英可愿助我?”
秦书弯唇一笑:“在所不辞。”
下定了决心,有了目标,两人反而放松下来。
“珩之兄待在冯幺身边,原本是有什么打算?”秦书问道。
谢云景如实道:“是想取而代之。”
秦书扬了下眉毛,并不意外他的打算,如他所猜想的一样,谢云景一早就有了造反的打算了,正好,他也看不惯这窝囊皇帝很久了,他们不谋而合。
“洞庭湖关系着长江上下的漕运,朝廷如今着力对付冯幺,是打定主意要将岳州收回的,此战若是输了,朝廷也绝不会放弃这里,定然还是要派人前来,就算珩之兄取而代之,想必日后也是不得消停,倒不如换个法子如何?”
谢云景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思忖着秦书的话。
“你有什么法子?”他问道。
秦书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