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迈进院子，脚步还没站稳，就堆起满脸假笑，眼角却斜斜地挑着，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子讥讽的意味：“哎哟，秀丽啊，这媒人钱可真难赚啊！我这一年来，前前后后给你介绍了八九个小伙儿，结果呢？一个都没成！咱们村里的男娃子，差不多都被你挑遍喽，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个剩的都找不着咯！”
周秀丽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气得牙根都痒痒的，胸口一胀，几乎要跳出来。
她猛地站起身，瞪着眼，毫不示弱地回嘴：“李婶！你给我介绍的那叫人吗？你好好想想！前一个赌钱输光了裤衩，后一个三十好几还啃老，上一个连饭都吃不饱，还要我倒贴嫁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也配叫媒人？分明是来坑我的！”
李婶一听，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没了，眉头一拧，眼神冷了下来，语气也硬邦邦的。
她把手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搁，声音提得高高的：“秀丽，我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你得掂量掂量自己家啥条件。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啊！你以为你是城里大小姐，有文凭有工作，人家抢着娶你？醒醒吧！”
“你别光看别人家儿子不行，咱们村就没人好吗？村长家的儿子怎么样？有稳定收入，有房子，长得也不赖！人家要找的，可是城里有工作的姑娘，要么有积蓄，要么有文凭，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你呢？你哪一样沾边？你连初中都没读完，家里还穷得揭不开锅，两个弟弟还靠你补贴——你说，人家凭什么娶你？”
周秀丽咬紧牙关，死死攥着手心，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一阵阵发疼。
可她就是不肯低头，不肯认命。
她知道，自己死活都不可能嫁给村里的穷汉，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被压榨的生活。
她不甘心，更不想被父母当货物一样卖出去。
于是，趁爸妈去田里干活、没留意她的空档，她一咬牙，背起个小包袱，头也不回地溜出了家门。
眼泪一路往下掉，湿透了衣领。
她不顾一切地跑，跑过泥泞的小路，跑过村口的老槐树，鞋都快跑丢了一只，脚底火辣辣地疼。
最后，她终于扑到了周努力的工厂门口，整个人瘫软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门口的保安老王早就认识她，见她又来了，眼皮一翻，一脸厌烦。
他直接抬手拦住她，语气强硬：“你这人怎么老来？一天到晚堵在这儿，影响工厂秩序！再闹下去，我可真要找保卫科了！别以为我不敢！”
周秀丽抽着鼻子，哽咽着求他：“王叔，我只等一下下，就见他一面，说句话，行不行……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可保安根本不理她，转过头去，嘴里还嘀咕：“谁不是有难处？厂里也不是你家后院！”
保卫科的人听说她又来了，连个回应都没给，只挥挥手：“别管她，晾着，冷了自然就走了。”
于是，周秀丽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寒风里，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手冻得通红，嘴唇发紫。
她不敢走，也不敢坐，就那么一直站着，等啊等，从天刚蒙蒙亮，等到太阳高高升起，又等到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天一点点黑下来。
周努力住在厂里，下了班后从来不往厂门口去，径直就奔向职工食堂。
他生活规律，话少，不惹事，也从不和人闲聊。
他心里清楚得很，有些人，见了只会添麻烦。
所以，他躲着周秀丽，不是无情，是怕。
可这天，他正坐在食堂角落，手里捧着一个冷馒头，一口一口地啃着，忽然听见同桌的工友小声说：“哎，外面又来人了，是那个周秀丽，冻得直哆嗦，都等了一整天了。”
“她还让人捎话，说……有急事，非要见你一面。”
周努力一怔，手里的馒头“啪”地掉进饭盒里，汤汁溅了一身。
他猛地站起来，顾不上擦，抓起外套就往外冲，饭盒都忘了拿，一路小跑冲出食堂大门。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她。
周秀丽蜷缩在墙角，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上全是冻出来的红痕，鼻尖发紫，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了一整天。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一缕一缕地飘散。
“我的天！”
周努力心口猛地一揪，几步冲到她面前，声音都变了调：“这么大风，你在外面傻坐着？不冷吗？你想冻出病来是不是？！”
他本能地想拉她起来，带她进厂躲风。
可保安老王立刻跨步上前，横在中间，手臂一伸，毫不客气地拦住：“周努力！你忘了周一厂长怎么说的？家属、外人，一律不准进厂！这是纪律，你别让我为难！”
周努力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
厂里有规定，谁也不能破例。
他不敢顶嘴，也不敢硬闯，只得低声改口：“王叔，我……我不是要带她进去。我进去拿点东西，她就在外头等，不进去，就站这儿，行不行？”
保安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别耍花样。”
周努力转身跑回宿舍，一头扎进自己的床铺，翻箱倒柜地找钱。
他把口袋翻了个遍，又问室友借了十几块钱，把零零碎碎的纸币和钢镚全塞进裤兜，攥得紧紧的，生怕掉了。
他来不及换衣服，披上外衣就往外冲。
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昏黄，映照在周秀丽脸上，她还在原地，一动没动。
风呼呼地刮着，她抽着鼻子，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肩膀一抖一抖的，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枯叶。
“大哥……”她看见他，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家里……他们逼我嫁人……
那些人……连双像样的鞋都穿不起，还满嘴脏话，动不动就要打老婆……他们……分明就是嫌我占了地方、吃了口粮！觉得我是累赘，想赶紧把我打发出去！”
“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零工，每个月挣的钱，一大半都寄回家！粮票、布票，全都给了两个弟弟！我自己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买……可我换来了什么？没有一句感谢，没有一点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