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接一层,住那么多人,怎么不上上下下踩塌了呀?”
沈翠芬朝那边望去,几栋五层的小楼并排立在那儿。
红瓦顶,白墙面,阳台上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窗台外摆着几盆绿植。
这是城里常见的职工宿舍。
可宋文华的脸一下子垮了。
那就是张克胜的家。
就在第三栋二楼,靠右边的那个窗口,晾着一条皱巴巴的蓝裤子。
那是他常穿的工装裤。
也是宋晓梅曾经的婆家。
那个曾让她满怀憧憬的地方。
曾经的欢声笑语,如今只剩冷漠。
原本挺好的日子,一家三口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清贫却温馨。
好好一份工作,在厂里当会计,按时上下班,逢年过节还能发点福利。
可全被张克胜搅和了。
他出轨,对象是厂里新来的女技术员。
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砸了碗碟,撕了结婚照,半夜吵架惊动整栋楼。
连邻居都指指点点,走路遇见都低头快步走,嘴里嘀咕。
“老张家那媳妇真是命苦啊……”
那天要不是宋磊死死拽住宋文华。
他真能冲上去把张克胜打趴下!
张克胜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仿佛吃定了他们一家人。
他姐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卖菜,风里来雨里去,图个生计。
结果被他一纸举报搅得鸡飞狗跳,摊子差点被查封!
敢欺负他姐?
还举报郑明月做生意?
这人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宋文华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他挣扎着,想挣脱宋磊的束缚。
可那人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嗓音低沉地劝。
“别去,去了吃亏的是你!”
“妈,等我将来有钱了,也给你盖这么高的楼,行不?”
沈中顺仰头望着村外新盖的几栋三层小楼。
楼前停着小轿车,院子里种着花草,晾着崭新的衣服。
那是一般人家十几年都攒不出的光景。
沈中顺盯着那几栋楼。
沈翠芬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他脑门儿。
她看着儿子天真又认真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好啊,但你先得把书念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读书。”
她知道,村里多少孩子早早辍学,去城里打零工、搬砖、送快递。
干最苦的活,挣最少的钱。
她不想儿子走那条路。
她宁愿自己再苦一点,也想让他把书读出来。
有个文凭,有个前程。
沈中顺挠了挠头,不太明白。
他眨了眨眼,眉头微皱,似乎在努力理解母亲的话。
他只知道,隔壁二叔家儿子没念完初中,就去工地做小工,现在每月都能往家寄钱。
而自己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还要交学费,家里却看不到一点回报。
这让他心里有些动摇。
“妈,念书真能挣大钱?可王老师他……”
他顿了顿,语气有点不服气。
“王老师家的房子,还没咱家宽敞呢。他教书那么多年,怎么还那么穷?”
他记得上周去学校领成绩单,特意绕道去了王老师家。
那是一间低矮的瓦房,墙壁斑驳。
沈翠芬笑了笑,目光飘向远处。
夕阳的余晖洒在田野上,金黄的稻穗随风轻摇。
“王老师是特例。你猜他为啥没钱?”
她得让儿子明白。
人活一世,不只是为了挣多少钱,过多少舒服的日子。
沈中顺摇头。
他抿着嘴,满脸疑惑。
在他看来,老师是文化人,拿国家工资,又不种地不打工。
怎么会比农民还穷?
难道教书,真的不值钱?
“他把自己的工资,全拿去帮几个单亲孩子交学费、买书本。”
沈翠芬的声音低沉下来。
“有两个孩子父母离了婚,跟着奶奶过,连课本都买不起。王老师二话不说,把钱给了他们。”
“还有个女孩,冬天穿着单衣上学,脚上裂了口子,流着血。王老师悄悄去镇上给她买了棉鞋和棉袄,还怕她难为情,说是‘学校发的’。”
“他穷,但他让人敬重。你以后上课,得竖起耳朵好好听。不是为了考第一,而是为了做人不能坏。”
人活着,不能只看钱多钱少。
要看心正不正,路走不走对。
沈中顺皱着眉。
“可他这么帮别人,自己不就亏了?挣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
他依然想不通。
在他眼里,辛苦赚钱,就是要改善生活。
可王老师明明有钱,却不去修房子,不去买新衣服。
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傻。
沈翠芬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他不傻,他只是记恩。他小时候是奶奶拉扯大的。爹娘走得早,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是奶奶一手把他拉扯大。能上中专,是村里的叔伯婶子,这家给把米,那家送点面,一口一口喂大的。”
“有一年冬天,他发高烧,是李大娘背着他走十里山路去镇上打针。赵爷爷把自己攒了一年的鸡蛋煮了,塞进他书包。别人在他最冷的时候,给他递过棉袄、送过热饭。”
沈翠芬的目光柔和。
“现在他有能力了,就想帮别人一把。不是图回报,是想把那份温暖,接着传下去。”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颤抖。
“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沈中顺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怔怔地望着母亲。
头一次,他听见王老师的故事。
不再是那个站在讲台上严肃刻板的老师。
而是一个曾经被全村人托举着长大,如今用自己的方式报恩的普通人。
心里那点不服气,忽然像被温水泡化了。
“妈……我懂了。”
他小声说,声音有些发涩。
“你养我,等我长大了,我也养你。”
沈翠芬没说话,只是笑了,眼角有光。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儿子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好孩子。”
一旁开车的宋文华,听着母子俩在后座轻声交谈的话语。
原本紧绷的肩膀,慢慢地松了下来。
沈翠芬微微侧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那双手安静地搭在黑色皮革的方向盘上。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文华,你们跑长途,平时都去哪些地方啊?”
宋文华目视前方,手指轻轻转动方向盘,车身平稳地拐过一个弯道。
他语气平缓地回答。
“大多是往南边跑,最常去的是南州,那边货多,活也好接。”
“南州”两个字一出口,沈翠芬的心口猛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