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护住怀里的桃花，双手紧紧攥着那几枝嫩粉的花瓣。
就在那根粗糙的树枝离他胳膊只剩一点点距离时，沈翠芬猛地顿住了动作。
忽然之间，她想起了从前。
那已经模糊不清却又刻骨铭心的过去。
上一世，路中顺也曾像这样，在她最痛苦、最压抑的日子里，偷偷摘了一把李子花送给她。
那时候家里刚出了事，天塌了一样。
她终日坐在堂屋角落，不吃不喝，连眼神都是空的。
而路中顺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捧着一把白色的李子花。
可她一看到那白白的小花，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是丧事才用的颜色！
晦气透顶！
她什么都没问，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冲上去就一把抢过花束，狠狠摔在地上。
然后抬脚踩了又踩，直到那些花瓣碎成泥，再也看不出原样。
接着，她抬手就是一顿打，毫不留情。
路中顺被打得后退几步，嘴角渗出血丝，却仍小声解释：“我不是想让你难过……我听说花开代表希望……我想让你……重新振作……”
那天，路中顺还想说话，她却厉声喝止。
“闭嘴！滚出去!你给我消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的日子，他们渐行渐远，直到路中顺最终在一场意外中死去.
她才知道，那把李子花，是他走了五里山路，冒雨从山那边摘来的。
如今回想起来，胸口一阵发闷.
原来那时候沈中顺并不是胡来，也不是调皮捣蛋，而是因为家里出了大事。
李子花被摘掉之后，她每天都在屋子里偷偷地哭，眼泪止都止不住。
沈中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只是想让她高兴一点，想让她笑一笑，才鼓起勇气翻过山，去摘那些她最喜欢的李子花。
沈翠芬手里的树枝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响。
枯黄的枝条弹跳了一下，滚到了脚边。
上辈子，她竟然误会了沈中顺！
她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中顺，妈对不起你啊！”
沈中顺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手足无措。
他从未见过母亲这样情绪失控。
“妈！我都快十一了，别这样抱来抱去的，二狗子看见了又要笑话我！”
沈中顺小声地抗议着，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左右张望。
沈翠芬却哭得更厉害了，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她的手臂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抽噎，还有几分倔强。
“妈妈抱儿子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他要笑你，你就告诉他，让他回家让王琼英抱去！看看她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抱他！”
她的语气有点冲，话里还带着一丝愤怒，吓得沈中顺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妈……你别生气……我不该惹你伤心的……”
“妈！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你不喜欢我给你摘的桃花？”
沈中顺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害怕母亲不喜欢那束花，更怕自己的一片心意被辜负。
沈翠芬连忙摇头，抬起手背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是的。”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
“本来我想摘的是李子花，可那天在山上，二狗子跟我说，白颜色的花是祭奠用的，不吉利，会给家里招灾。”
她顿了顿，望着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睛，心又被狠狠扯了一下。
“所以，他才求了张二狗半天，让他带自己上山找桃花。你知道他答应了什么条件吗？，晚上替他写作业！整整三页数学题，全是他帮二狗子写的。”
沈中顺小声地解释着，头微微低着，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衣角。
“妈知道！妈都明白了！”
沈翠芬猛地抬起头，泪水还在眼眶打转。
“中顺，妈懂你的心意！妈都知道了，你是想让我开心，想让这个家热闹起来，对不对？”
沈翠芬突然掉眼泪，把旁边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
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秀薇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木兰，没事吧？”
堂婶赵翠芬也凑了过来，伸手想替她擦泪。
沈翠芬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
她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就是觉得中顺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她说着，从沈中顺微微发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束桃花。
“这花，妈喜欢得很。”
她低声说道，手指轻轻抚过花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山上路滑树高，太危险了，以后不准去了。你们三个要是有个闪失，妈这辈子都睡不安稳。”
她一边说着，目光温柔地扫过站在一旁的三个孩子。
沈秀薇和沈秀叶连连点头，眼里也泛着泪花。
沈秀叶悄悄抹了把眼角，然后朝沈中顺比了个大拇指。
家里最调皮的就是沈中顺了。
谁都没想到，这平日里上蹿下跳的小家伙，居然也会有这么懂事又贴心的时候。
做姐姐的她们俩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惊讶。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沈中顺咧嘴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羞涩，也透着一股子憨劲儿。
他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另一只手却悄悄地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这时，沈翠芬正端起水桶，准备去后院的井边打水。
“中顺，你有没有摔着？碰伤没有？”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停下脚步，转身关切地问道。
上辈子，他是爬李子树，不小心摔了下来，胳膊蹭破了一大片皮。
这一回，虽然换成的是桃树，树也不高。
可那根枝条偏偏很脆，稍一用力就断了。
尽管结果没出什么事，但沈翠芬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沈中顺看着母亲脸上那抹温柔的笑容，心里猛地一酸。
他咬了咬牙，硬是把喉咙里的痛意压下去，然后摇了摇头。
“没事儿！”
可仔细一看，他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你快去洗个手，马上吃饭了。”
沈翠芬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脸上重新绽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