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过了城门反倒一片祥和。
厚重城墙像把南关当成一块灼烧的腐肉,割弃在外。
徐绮挨个敲了南鹤医馆和生生堂的门,确认今日没有异常发生才松了口气。
南鹤先生听到城外南关火情凶猛,又发生骚乱,恐有不少人受伤,便拄着拐叫瑞生挎上医箱就要赶赴现场救人。
徐绮担忧他的安危,怕有人暗中趁乱对先生不利。
但南鹤并不听劝,执意要去义诊施救。
巷口,遇上暗影中伫立的谭九鼎,两人只相互扫过一眼,便无言分别。谁也没流露多余的神情。
谭九鼎扯住紧追过来的徐绮。
“让他去。”
“可是……”万一纵火之人是算到这点,故意将先生引出去行凶的怎么办?
徐绮无法控制地多虑着。
“我叫邱千户暗中跟着他了。”
听见谭九鼎这么说,徐绮拍了拍胸口。虽然她知道对方的本意不是为了保护南鹤先生,而是为了监视,但至少能间接确保对方安全。
“安家汤药铺没了,幸而铺子正值夜晚闭门,已经走了大半伙计。”男人眼眉深重,叫徐绮已经预料到他后面会紧跟着不好的消息了——
“但金两做为盘账的柜头药司没走。”
“啊。”
心中猜测成真,徐绮嗓子中艰难挤出了一声叹息。
安掌柜的离奇逃离、离奇失踪。
穆安行诡异惨死在撷芳渡的密室里。
山上莫名出现的十一具枯骨。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卖药人。
都叫南关市集这一把火烧得七零八落。
仿佛这团迷雾已经压缩成浓厚的墨块,凝在胸口无论如何也化解不开。
“胡青……”徐绮点道,“我们得先找到胡青问个清楚。”
谭九鼎嗤笑。“你觉得他会配合?”
“就算嘴里没有实话,打也得打出实话来。”徐绮的目光逐渐危险。她渐渐有了一些谭九鼎的样子,澄澈的眼中染上了看不清的黑絮。
“呵。”
男人的笑七分玩味三分惊喜。“南关乱成这样,现在想找个乞儿可不容易,你能找到他?”
他仿佛已经知道对方一定有找到胡青的办法,而故意这么问她,诱她说出来。
徐绮肯定道:“我们回驿馆。”
回到彭城驿,进门就见驿丞胡三良在亲自清点马匹,似要叫驿夫将驿马牵去避风处躲避烟气。
一切都忙碌有序。
他余光看见刚出门避难的谭九鼎和徐绮又回来了,十分惊讶。
“二位,怎么……”
谭九鼎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进最深处的暖阁说话。
胡三良本就忙得脚不沾地,这突然叫他抽身跟随,实属为难。
可官命难违,只得把手中的簿子交给信任的手下,匆匆撩摆追上去。
暖阁门一关,隔绝了大半骚乱。屋里还有炭盆的余温,让胡三良头上直冒汗。
“宪台大人有何事要吩咐卑职?”
谭九鼎又歪歪斜斜倒在了榻上,把刀一撂,笑而不答。
反而是徐绮幽幽开口:“去把胡青叫来。”
“呃,谁?”驿丞正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用装模作样,别耽误时间了,告诉他我们在这里等他,有要事相商。”
胡三良苦笑,摆手:“贵人可能误会,小人真的不认识什么胡青,还请贵人明示。”
“胡青惯用的耳目是流民丐户乞儿,”谭九鼎不咸不淡地接替徐绮说下去,“可驿馆是不可能有流民的。”
胡三良咧咧嘴。“那是自然,咱们彭城驿做为徐州第一大驿,管理最是严格,绝对不会叫无关之人随便出入。”
“噗。”徐绮没憋住,这是她一整晚严肃表情中的唯一一次正经发笑。
驿丞见她反应古怪,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谭九鼎抹抹胡茬,把扬起的嘴角按下。“那为何驿馆中无论发生何事,胡青都清清楚楚知道呢?”
从他止宿彭城驿的第一晚,与苗纪等人在厅中端详人头开始。
胡三良面色逐渐僵硬,但嘴里还想辩解:“那怎么能是卑职……这驿馆里下有书吏二人,水夫、橹夫等水驿八十二人,马夫车夫等陆驿十八人,另有馆夫、厨子、库子等十二人,加上卑职,拢共一百一十五人。这里头,谁都有可能往外传递消息啊。”
徐绮轻笑:“胡驿丞是在说自己御下无方?”
“呃这,这倒也不是……”
她眼皮翻了翻,盯着胡三良字字诛心道:“方才你喊我们出去,说的是‘火情大,要避风’?”
驿丞眼珠骨碌两下,回忆似是这样,但也不敢轻易点头了。
“南关火情大是大,除了弥漫的烟气,却根本不会被烈风殃及。彭城驿在南关市集的正西偏北,起火的关帝庙在正北偏东,撷芳渡则直接在西南角,无论如何,风都不会把火刮到这里来。馆内的人只要紧闭门窗,就能安稳躲避。”
“这也是你为什么没急着调离其他人,而是优先让他们照顾驿马的缘故,因为驿马进不了屋,人却可以。”
“然而你催促我们出门时却是十万火急的模样。”
“难道不正是因为想引我们出去,亲眼看看火情是从何处燃起的吗?”
“媚卿当然能一下认出其中火势最大的地方是撷芳渡所在,急着回去救人的她便正好能撞上前去讯问巧遇救火的知州苗纪。”
“也能顺其自然地被苗纪当做纵火凶嫌关押起来。”
胡三良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挤出个不是笑的苦笑。“小人与那女子素未蒙面,缘何要设计构陷她呢?”
“所以我们要把胡青叫出来,问问他呀?”徐绮故意拖出长腔,唱戏一样反问,“看看他是想因为泄密而报复媚卿?还是因为她无法抽身而借苗纪之手保护她呢?”
末了,徐绮补了句:“我猜你们两人都姓胡,应该也不是什么巧合吧?”
谭九鼎在旁边只搭了一句词,而轻轻松松看了出戏,不由地拍了拍手。
徐绮与他想到一处,省了他的唾沫,实在舒坦极了。
见胡三良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他也无需再跟对方客气。
厚掌一拍炕几,竟直接把雁翎刀震出了鞘,唰地一提,刀尖直接指到了胡三良的鼻尖上。
“怎么?还不去叫人?那是打算代他受过?”
谭九鼎嘿嘿笑得阴恻恻,而旁边的徐绮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