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下午,公司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沈秀兰特意空出半天时间。
她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则拐进胡同口的副食店,买了半斤茉莉花茶。
回到家,她先烧水泡了杯茶,看着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散发出熟悉的清香。
放下茶杯,她走进书房。这个房间原是前夫的书房,后来被她改造成处理公司事务的地方。
靠墙立着两个老式的红木柜子,柜门上的铜环已经有些氧化发暗。
她打开左边柜子的最下层,里面整齐地放着三个牛皮纸箱。
沈秀兰弯腰搬出第一个箱子,箱子比她想象的要沉。
她轻轻放在地上,打开箱盖,一股旧纸张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一本厚厚的相册,暗红色的绒面已经有些褪色。
她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女儿三岁时的照片,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照片下面压着几张泛黄的纸。她小心地抽出来,发现是最早那家秀兰麻辣火锅店的手写菜单。
纸张边缘已经微微卷起,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见,她记得这是她亲自写的,那时候请不起印刷厂,就买了最便宜的白纸,用钢笔一笔一画抄写了五十份。
沈秀兰把这些物品轻轻放在一旁铺好的白布上,继续往下翻找。
箱底有一个扁平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兰竹品牌最早的设计草图。
她记得这是和秀竹一起画的第一个设计,那时候姐妹俩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就着一盏台灯画到深夜,为一个小小的细节争论不休。
最后成品做出来时,两人看着那件连衣裙,激动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个箱子里主要装着孩子们的东西。
这些她都仔细收着,每次孩子们取得进步,她都会要一份证明,好好保存起来。
沈秀兰把这些物品一件件取出,分类摆放。
整理到一半,她发现一本不起眼的黑色笔记本。
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的都是重生后她对未来的一些预测和规划。
这些记录都是用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简写和符号记的,以防被别人看到。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
沈秀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背。
她走到西厢房的那扇窗前,看着夕阳给院里的老海棠树镀上一层金边。
她想象着这个房间改造后的样子:那些承载着记忆的物品被精心陈列在玻璃柜里,照片墙记录着一家人的笑靥,书桌上摆放着厚厚的相册供人翻阅。
沈秀兰回到书房,继续整理剩下的物品。
当所有物品都整理分类完毕,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西边的屋檐下。
沈秀兰望着地上分门别类放好的记忆碎片,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划。
晨光初现,沈秀兰刚踏进兴兰公司大院,就看到七八个陌生面孔正跟着王志刚进行晨练。
他们身姿挺拔,动作整齐划一。
王猛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手里拿着本花名册,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沈总,您来得正好。”王猛快步迎上来,将花名册递给她,“这周已经来了二十三个退伍兵,都是听说咱们公司的军魂文化慕名而来的,协调小组那边实在安排不过来了。”
沈秀兰接过名册,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和简介,每个人的简历后面都标注着特长和就业意向。
“会议室准备好了吗?”她合上名册,语气平静。
“都安排好了,九点准时开始面试。”王猛顿了顿,“但是沈总,咱们现有的岗位确实有限,再这样下去......”
沈秀兰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办公楼前的石阶上,望着院子里正在操练的人群。
阳光洒在这些退伍军人的身上,映出坚毅的侧影。
“让行政部李主任十点来我办公室。”她转身对王猛说,“另外,通知协调小组,今天下午召开紧急会议。”
办公室里,沈秀兰拨通了几个电话,先是给市工商联的王主任,然后又联系了刚刚挂牌成立的退役军人事务局。
电话那头的声音起初公事公办,但当她提出兴兰公司愿意为退役军人提供更多就业机会时,对方的语气立刻热情起来。
下午两点,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退役军人事务协调小组的成员,各分公司的人事主管,还有行政部的骨干。
沈秀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资料。
“各位都看到了,现在每天都有退伍战友来公司求职。”
她开门见山,“我们的协调小组已经超负荷运转,今天请各位来,是要商量一个长远的解决办法。”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着她。
“我上午和市工商联、退役军人事务局通过电话。”
沈秀兰继续说,“他们非常支持我们兴兰公司的军魂文化,也认可我们为退役军人所做的努力。”
她停顿片刻,环视在场每个人的表情:“我有个想法,由我们兴兰公司牵头,联合几家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共同举办一场专场退役军人招聘会。”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行政部李主任推了推眼镜:“沈总,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具体操作起来可能比较复杂。场地、经费、参会企业......”
“这些我都考虑过了。”沈秀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计划书,“场地可以用我们新开发的那个商业广场,经费由兴兰承担大部分,参会企业方面,工商联答应帮忙联系。”
她将计划书传给与会人员:“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解决就业问题,更要为退伍战友找到适合他们特长的发展道路。”
计划书在众人手中传阅,上面详细列出了招聘会的实施方案等,甚至还有后续的培训计划。
王猛仔细翻阅后,第一个表态:“沈总,这个计划我赞成,咱们公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其他主管也陆续表示支持,但财务主管提出了疑问:“沈总,这么大的投入,对公司来说是不小的负担,而且招聘会惠及的不只是我们自己的员工......”
沈秀兰轻轻点头:“你说得对,但这不只是投入,更是投资。退伍军人纪律性强,执行力高,只要给他们合适的岗位,就能成为企业的中流砥柱。”
她翻开另一份文件,“这是上半年公司聘用退役军人的绩效报告,大家可以看看他们的表现。”
看着这些数据,财务主管终于露出了信服的表情。
第二天上午,市工商联和退役军人事务局的代表如期而至。
沈秀兰亲自带他们参观了公司的各个部门,重点介绍了退役军人员工的工作情况。
参观结束后,三方坐在会议室里商谈具体事宜。
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张处长感慨道:“沈总,不瞒您说,我们刚成立不久,正为退伍战友的安置问题发愁,今天看到兴兰公司的做法,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工商联的王主任接过话头:“老张说得对。沈总这个招聘会的想法很有创意,我们工商联一定全力支持。场地、宣传、企业联络,这些我们都可以帮忙。”
沈秀兰微笑着递上一份详细的合作方案:“这是初步的方案,请二位过目,我们兴兰公司可以承担主要经费,也希望两家单位能在政策指导和资源协调上给予支持。”
张处长仔细翻阅方案,不时点头:“很好,很好,这个军魂桥招聘会的名称起得好,寓意深刻,时间定在下个月很合适,正好赶上退伍季。”
王主任指着方案中的企业名单:“这几家企业我都熟悉,明天就可以帮你们联系。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有的企业可能对退伍兵的能力不太了解,需要做些说服工作。”
“这方面我已经准备了资料。”沈秀兰让助手搬来一摞文件,“这是兴兰公司聘用退役军人的成效分析,还有岗位适配建议。我们可以组织一次企业座谈会,让已经聘用退伍兵的企业分享经验。”
张处长拍案叫好:“这个主意好!眼见为实,让效益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兴兰公司上下忙得团团转。
沈秀兰每天都要听取进度汇报,亲自敲定每一个细节。
一周后,兴兰公司的会议室里举办了第一次企业座谈会。
到场的十多家企业代表起初还有些疑虑,但当他们听到兴兰公司和其他几家企业的经验分享后,态度明显转变。
座谈会结束后,报名参加招聘会的企业从最初的十几家增加到三十多家,提供的岗位种类也更加丰富。
傍晚,沈秀兰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训练场上的退伍军人。
王猛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沈总,好消息!刚才退役军人事务局来电话,说有很多退伍兵听说要办专场招聘会,特意推迟了返乡时间。”
沈秀兰转过身,唇角微扬:“通知各部门,明天开筹备会,我们要把这场招聘会办成退伍战友们的新起点。”
周日傍晚,四合院东厢房的灯光格外明亮。长条饭桌上铺着素色桌布,中央摆着一盘王桂兰刚蒸好的枣花馍。
每周一次的家庭会议,已经成为这个重组家庭雷打不动的惯例。
“这周谁先开始?”叶昭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落在沈秀兰身上。
他穿着常穿的藏蓝色警用毛衣,袖口有些起球,但洗得很干净。
会议进行到尾声,沈秀兰合上笔记本,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每个人的脸庞,最后停在叶昭身上。
“有件事,我想和大家商量。”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同往常的郑重,“前阵子资助那十个女童后,我一直在想,一次性的捐助能解决的问题有限。”
叶昭坐直了些,眉头微动:“你的意思是?”
“我想成立一个正式的基金会。”沈秀兰打开随身带来的文件夹,取出几份材料,“不是临时起意的慈善,而是有能长期运作的专业机构。”
饭桌上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风吹过老枣树的沙沙声。
叶邵凯最先开口:“妈,这得花不少钱吧?公司现在虽然效益好,但......”
“不是单纯花钱,是投资未来。”沈秀兰将材料推向桌子中央,“我请人做了初步调研,目前国内专门针对退役军人创业和贫困教育的基金会很少,我们兴兰公司接触过那么多退伍战友,最清楚他们的难处。”
叶昭拿起一份材料,粗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边缘。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基金会叫什么名?”王桂兰凑过来问。
沈秀兰顿了顿,目光转向叶昭:“我想用咱们俩的名字,昭兰公益基金会。”
叶昭的手指停在纸面上,抬起头来。灯光下,他的眼角有些细密的纹路,目光却格外清明。
“昭兰......”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
片刻后,他看向沈秀兰,“具体打算怎么做?”
“先注册非公募基金会,主要资金由家族和企业投入。”
沈秀兰又取出几页纸,“重点扶持两个方向:一是退役军人创业培训和小额贷款,二是贫困地区教育资助,特别是女童教育。”
她指向一份预算草案:“初期投入五十万,后续每年从公司利润中提取百分之五作为运营资金。我已经咨询过,这类基金会注册需要满足几个条件......”
叶昭突然打断她:“为什么想到做这个?”
沈秀兰沉默片刻。
“因为我们需要。”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个家需要扎根,需要传承,钱能生钱,但善意需要用心栽培。”
叶昭久久注视着妻子,那双总是沉着冷静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闪动。
他转头看向墙上的结婚照,又看看围坐在桌边的孩子们,最后目光回到沈秀兰身上。
“我赞成。”他说得干脆利落,“昭兰基金会,这个名字很好。”
王桂兰抹了下眼角:“好事,这是积德的大好事,咱们退伍兵确实需要更多帮衬,那些山里娃也是。”
孩子们也纷纷表态支持。
家庭会议结束后,沈秀兰立即行动起来。
第二天一早,她让林婉如联系了几位律师。
“最快要约到什么时候?”沈秀兰一边批阅文件一边问。
林婉如翻看记事本:“陈律师明天下午有空,李律师要等到后天上午。两位都是这方面的专家。”
“约陈律师明天下午三点,你和我一起去。”沈秀兰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另外,帮我在公司附近租一间小办公室,作为基金会的临时筹备处。”
“面积有要求吗?”
“不用太大,三十平米左右,但要交通便利。”
沈秀兰想了想,“最好离退役军人事务局近一些。”
下午三点整,沈秀兰和林婉如准时出现在陈律师的事务所。
办公室里书香浓郁,红木书架上摆满了法律典籍。
陈律师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戴金丝眼镜,说话条理清晰:“非公募基金会注册主要需要满足几个条件......”
会谈进行了两个小时,沈秀兰带着厚厚一叠资料离开。
回到公司,她立即让行政部整理出一间临时办公室,挂上牌子。
傍晚时分,沈秀兰独自坐在新布置的筹备处里。
窗外传来下班员工的谈笑声,而她却对着电脑屏幕出神。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谈得怎么样?”叶昭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些许杂音。
“很顺利,律师说材料准备齐全的话,三个月内能办下来。”
沈秀兰转动座椅,面向窗外,“办公室也准备好了,就在公司二楼。”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传来叶昭沉稳的声音:“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沈秀兰轻轻微笑,“等注册下来,请你当荣誉理事长。”
“不要荣誉的,要实职。”叶昭的语气很认真,“我可以负责退役军人项目的审核,这方面我熟。”
“好。”沈秀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