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海绵疯狂的吸收着这些她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她的眼界在一天天的被撑大。
这天秦教授又把她叫到了家里。
“丫头,来,尝尝爷爷给你弄的好东西。”
老爷子献宝似的从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
“这可是宫里传出来的秋露白,据说,是当年给皇帝老爷酿酒用的母本。你闻闻。”
陈念凑过去闻了闻一股极其清冽甘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眼睛一亮。
“爷爷,这…这东西能给我一点吗?”
“你这丫头就知道惦记我这点宝贝。”
秦教授笑骂了一句还是小心的给她倒了一小杯。
“拿去吧就知道你又要鼓捣你那些瓶瓶罐罐了。”
陈念拿着那点秋露白如获至宝。
她知道这东西要是用在厂里新研发的果酒上绝对能让口感再上一个天大的台阶。
就在陈念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时一张看不见的网也正在悄然向她收紧。
劳改采石场。
刘芬的日子过的舒服极了。
她手里有钱有女儿孝敬的药膳面,还有红姐这个靠山。
她在女监区里作威作福俨然成了第二个牢头。
可她的身体却在一天天的垮下去。
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骨头缝里像有蚂蚁在爬又疼又痒,让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给抓烂。
人也瘦的脱了相眼窝深陷,看着跟鬼一样。
她以为是劳改太累落下的病根,却丝毫没有怀疑是那碗她每天都当成宝贝一样吃的药膳面出了问题。
这天红姐那个叫刀疤兰的姐妹又来探监了。
她给刘芬带来的,是一个让她瞬间从地狱升到天堂的消息。
“芬姐,你那个宝贝儿子建文我托人给你找到了。”
刘芬的脑子“嗡”的一声猛的抓住铁栏杆。
“他…他现在在哪儿?过的好不好?”
刀疤兰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好,好得很。在首都呢。”
“我那几个兄弟在首都大学附近开了个小买卖正好缺人手,就把你儿子给收了。”
“现在他就在你那个状元女儿的眼皮子底下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子呢。”
刘芬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
建文…
她的宝贝儿子竟然在给那个小贱人打杂?
“不过你放心。”
刀疤兰的声音像蛇吐信,“我那几个兄弟都机灵着呢。他们说了等摸清楚了情况找准了机会,就一定帮你把那本菜谱给请回来。”
“到时候是卖了钱给你儿子娶媳妇还是拿着它去跟你那个状元女儿谈条件,可就都由你了。”
刘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首都陈记粉铺。
生意依旧火爆。
陈建国跟陈灵儿忙的脚不沾地。
这天店里来了三个新的伙计。
是陈灵儿托老乡介绍来的,说是家里遭了灾来首都讨生活的。
三个人一个叫癞痢头一个叫独眼龙还有一个叫刀疤兰。
他们干活很勤快手脚也麻利,就是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陈建国心里有些犯嘀咕,但看在是陈灵儿介绍的份上也没多说什么。
他不知道他这是引狼入室,亲手把三条最毒的蛇放进了自家后院。
陈念放假来店里帮忙。
她看到那三个新来的伙计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她总觉得那个叫刀疤兰的女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那眼神里藏着股子让她后背发凉的阴冷的算计。
陈念的心里警铃大作。
她不动声色把陈灵儿叫到了一边。
“姐,这几个人什么来路?”
陈灵儿低着头声音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托老乡介绍的,说是家里遭了灾活不下去了才跑来首都讨生活。”
“我看他们手脚还算麻利干活也肯下力气,就先留下了。”
陈念看着她想从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陈灵儿的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念没有再多问。
她知道陈灵儿现在的心思比谁都深。
她不说不代表她心里没数。
晚上陈念回到宿舍把自己的担忧写进了给奶奶的信里。
她相信奶奶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没过几天,下河村就来了回信。
信是陈建国写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但内容却让陈念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信上说奶奶听了她的担忧让她放心。
家里那边已经托了铁路局的王主任帮忙查了那三个人的底细。
还让村里的民兵队长张栓柱带了两个最机灵的后生连夜坐火车赶来首都。
美其名曰是来学习首都先进的餐饮管理经验。
实际上就是奶奶派来保护她的。
信的末尾是奶奶亲笔加的一句话。
“念念,放开手脚大胆的干。家里有我。外面有你周爷爷。天塌不下来。”
陈念看着那句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的身后站着两座谁也撼不动的大山。
有了底气陈念的思路也彻底打开了。
她知道光靠一个自行车棚成不了气候。
要想真正在首都站稳脚跟必须得有一个像样的能镇得住场子的旗舰店。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秦教授说了。
秦教授听完抚着胡子沉吟了半晌。
“丫头,你这个想法好是好。只是这首都的铺面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尤其是那些位置好又有些年头的老院子背后都牵着各种复杂的关系,水深着呢。”
陈念点了下头。
“爷爷,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想请您帮个忙。”
她从布包里拿出那个装着秋露白的小瓷瓶。
“这是我前几天偶然得的一点好酒。您帮我看看这东西能不能入得了那些大人物的眼?”
秦教授接过瓷瓶打开闻了一下,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酒!真是好酒!”
他激动的直哆嗦,“这…这简直比我那瓶珍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还要醇厚!”
他看着陈念眼神复杂。
“丫头,你到底还有多少宝贝是爷爷不知道的?”
陈念笑了笑没说话。
秦教授拿着那瓶酒在屋里来回踱步。
最后他一拍大腿。
“有了!”
“我知道有个人肯定会对这酒感兴趣。”
“也只有他能帮你拿到你想要的那个地方。”
秦教授说的是首都文化界一个非常有名的怪人姓白,人称白爷。
这白爷祖上是前清的王爷家底厚得吓人。
他不爱钱不爱权,就好两样东西。
一是古籍善本二是绝世美酒。
他手里正好有一个闲置的老四合院位置绝佳,就在大学城附近。
无数人托关系想租想买都被他给拒了。
他说他的院子只等一个能跟他喝到一块儿去的有缘人。
第二天秦教授就带着陈念提着那瓶秋露白亲自登门拜访。
白爷的院子藏在一条不起眼的胡同深处。
外面看着破破烂烂里面却别有洞天。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子讲究。
白爷本人更是个讲究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正躺在摇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京剧。
看到秦教授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秦,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这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秦教授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将手里那个小瓷瓶放在了石桌上。
“老白,别阴阳怪气的。我今天来是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白爷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酒香。
他“噌”的一下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小瓷瓶。
“什么东西?”
秦教授也不说话只是打开瓶塞给他倒了一小杯。
白爷端起酒杯先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小心的抿了一小口。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表情跟当初秦教授第一次尝到酸辣粉时一模一样。
“好…好酒……”
他闭着眼回味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这酒叫什么名字?”
“秋露白。”
陈念在一旁轻声回答。
白爷这才注意到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惊奇。
“这酒…是你酿的?”
陈念摇了摇头,“是我家长辈偶然所得晚辈不敢居功。”
白爷看着她又看了看秦教授,瞬间就明白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个老秦!你这是给我下了个套啊!”
“说吧你们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
秦教授这才把陈念想租他那个四合院开店的事说了一遍。
白爷听完摸着下巴沉吟了半晌。
他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
他只是看着陈念慢悠悠的问了一句。
“丫头,我这院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租的。”
“你除了会酿酒还会做什么?”
“我听说你那酸辣粉味道不错?”
陈念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
她不慌不忙对着白爷深深鞠了一躬。
“白爷,晚辈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只是晚辈的奶奶常说这世上再好的酒也得有配得上它的菜。”
“您要是信得过晚辈就给晚辈一个时辰的时间借您家的厨房一用。”
“晚辈给您做几道家常小菜您给品鉴品鉴。”
白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有趣的亮光。
“好大的口气。”
“行。”
“我就给你一个时辰。”
“要是你做的菜能配得上我这瓶酒,我那院子别说租白送你都行。”
“要是配不上……”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你这瓶酒就得留下。”
白爷家的厨房比下河村的厂房都大。
里面的家伙事儿更是看得陈念眼花缭乱。
各种锅碗瓢盆刀具案板一应俱全。
连烧火的柴都是上好的果木炭。
陈念没有急着动手。
她先把整个厨房打量了一遍心里就有了数。
然后她从白爷家的食材库里只挑了几样最普通也最常见的食材。
一块五花肉几根小青菜,两个鸡蛋还有一块豆腐。
秦教授在一旁看着心里直犯嘀咕。
就这几样东西能做出什么花来?
陈念却胸有成竹。
她挽起袖子开始有条不紊的忙活。
切肉打蛋焯青菜…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律感。
一个时辰后四道菜一碗汤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第一道叫金玉满堂。
其实就是最简单的葱花炒鸡蛋,但陈念火候掌握的极好炒出来的鸡蛋色泽金黄,嫩的跟豆腐脑似的上面撒着碧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第二道是白玉翡翠。
一块普通的豆腐被她用精湛的刀工切成薄如蝉翼的片,在清鸡汤里焯了一下再配上几根碧绿的青菜心,清清爽爽鲜的能掉眉毛。
第三道是游龙戏凤。
五花肉被她切成不断刀的薄片用秘制酱料腌制入味,再下锅快炒出锅时那肉片卷曲着,像一条条在云中翻腾的龙酱香浓郁肥而不腻。
第四道叫踏雪寻梅。
其实就是一道凉拌萝卜丝,但那萝卜丝被她切得细如发丝用盐跟糖腌过之后再淋上一点点香油,酸甜爽口最是解腻。
最后那碗汤更是简单就是一碗清可见底的蛋花汤。
可那蛋花却被打的像云朵一样漂在汤上,薄如轻纱入口即化。
四菜一汤都是最简单的家常菜。
可在陈念的手里却做的跟艺术品一样色香味俱全。
白爷看着桌上这几道菜还没动筷子眼睛就亮了。
他是个懂行的人一看这刀工这火候这摆盘就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那金玉满堂。
鸡蛋入口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鲜嫩。
仿佛吃的不是鸡蛋而是一口清晨的云。
他又尝了一口那白玉翡翠。
豆腐的清香鸡汤的鲜美青菜的爽脆三种最简单的味道,却被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清淡却回味无穷。
等他吃到那道游龙戏凤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好!好刀工!好火候!好味道!”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激动的直哆嗦。
“这…这简直比我当年在宫里吃过的御膳还要讲究!”
他端起那杯秋露白一饮而尽,然后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酒的醇厚肉的酱香在口腔里轰然炸开。
那一瞬间白爷的眼圈竟然红了。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他还不是白爷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王府小少爷时。
他的额娘也曾在他生辰那天亲手为他做过这么一桌家常菜。
味道已经记不清了。
但那种家的味道那种被亲人疼爱的温暖感觉,却在这一刻被这几道菜给重新唤醒了。
白爷放下筷子看着陈念看了很久。
最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