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者,金星也,主杀伐,凡见于昼,天下乱,改政易王。
传唐时有太史令傅奕,与高祖李渊密奏,称“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后太宗兵变玄武,囚父杀兄。
渟云一时词穷,观子里众师傅是有习观星问卜之人,但师傅观照秉承福祸无门天道无亲之说,并不热衷于此。
因此渟云虽通晓定卦祈福,然不擅长于天象,且道家只在解吉凶,陶姝如何能肯定,月二十七必有太白昼见?
“天道无亲,根本没有福祸之分,世间万事唯人自召,昼见又如何。”渟云言辞烁烁,无甚底气。
“对,天道无亲,我行天道。”陶姝略偏头,一瞬双颊生笑,便与安乐公迥异,眉目清冽像极了姜素娘,“我说的,月二十七,必有太白昼见,蓍草偃坤。
福祸之说,你不信,多的是人信。”
太白昼见是天象,人力更改不得,有就一定有,蓍草偃坤是卦相,除非人力更改,否则未必有。
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渟云站得片刻,无奈道:“就当你要吧,与我如何呢,与观中如何呢,我月二十七不回去又如何呢?”
“你是当年京中人尽皆知的小菩萨,圣人赐过的女冠人,你与我同来卜卦,岂不更好?你不愿意来,”陶姝顿口,“就没必要再来了。
我已经事无巨细和盘托出,若还要我再说,现在你就没必要站在这。
你呆会出了这门,定是茶不肯饮,物不肯用,要跑着回谢府,我娘亲呢,定是要跑着去追你。
当年你给了我一本《通易论》,我也与你一本,你就借坡下驴随着她走,往我那大哥书房去,他那里有手抄的孤本《灵宪》,吩咐底下,我发了话,送你了。”
渟云再没做声,扭头往外喊了辛夷要走,进陶府时旭日初升,现天边云霞还绯,前后左不过半个时辰。
辛夷一盏五珍果子茶吃的还剩个底儿,端起茶盏尽数倒进嘴里,以袖抹嘴追着渟云囫囵道:“咦,怎么咱们这就走了,那礼你还没送呢。”
她说的是那盒朱砂,话说一半才算是咽完了嘴里东西,得意道:“得亏我刚儿给他们看过了,她们喜欢的很,说咱们府上老祖宗挑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说是咱们娘子挑的,咱们娘子和清绝...”
“我与她了无干系,不要提她。”渟云脚下未停,冷脸冷声埋怨意味甚浓。
辛夷从未见过她如此,蓦地住口,这才回味过来。陶姝的丫鬟都没随着出来送送客,再是方外人士,忒怠慢了吧。
她回顾频频,确没见得有人追出,转眼两人已过了庭院,转墙角便是姜素娘寝居,其贴身女使得令一直在此相候,等得焦急如焚。
双方碰上,各自抚了下胸口,女使探头往边上瞧,没见着其他人,慌忙福身告罪,又道是“姜素娘亲在小厨房里要为渟云做些可口小食招待,无论如何要留下一叙。”
渟云站定,终是不愿恶语,她也不缺陶宅里的“灵宪”,垂头道:“替我与姜娘娘陪个不是吧,今日实有不巧,谢祖母那边尚等我回话,他日有空,我再来叨扰。”
说罢侧身绕开,快步往外,辛夷没好气“哼”过一声,赶着人后出了陶府。
因是城中往来,陪同走的不多,俩婆子并一个赶马车夫尔,婆子得了谢老夫人交代,仅在陶府门口下人歇脚房里相候,大抵是她也清楚,跟着渟云进到陶姝房里,反讨不了好。
一行人匆匆来匆匆去,婆子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不敢多问,回了谢府,渟云直奔谢老夫人房中,遣散旁人后,说了为何月二十七要紧。
谢老夫人经史子集读过些些,隐约是知道太白蓍草是这个什么玩意儿,可真要论起来,便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哪处要紧,笑道:“你是菩萨,这太白昼见怎么解,蓍草偃坤又怎么解。”
渟云道:“太白就是金星.....”
“等等等等。”谢老夫人抬手打断,感慨般道:“有意思了,我把你带回来时,人都叫你菩萨,你说你给我背经文,我那时不爱听。
现儿个,你到真做起菩萨了,说的细些。”
“太白就是金星。”渟云正声重复道,“太白昼见是为白天看到金星,主兵主凶,不吉。
蓍草是占卜用的草,偃者,倒也,蓍草偃坤说的是蓍草起卦,倒悬为坤位,宜静守,忌生变。”
渟云将“玄武门之变”原话述与谢老夫人,另道:“幺娘定不会把此密事告知于我,我只是...”渟云阖目,仿佛用尽全身气力,“随口说天象尔。”
谢老夫人脸色渐阴,最后如临大敌,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晋王要兵变?”
渟云睁眼,看椅子扶木上抓着的那只手因用力过猛而青筋凸起,谢老夫人摇头道:“不会,不会,圣人在朝数十年,政通人和四海升平,岂由得他有这个胆子。”
她吩咐渟云道:“你回去吧,今日你与陶家娘子,与我的话,只能嚼碎了咽尽肚肠里,别说是吐出来,就算有人剖开你喉咙,也别叫扒出个整字。
不然,你师傅保不住你,陶家娘子保不住你,宋府一样保不住你,你张祖母,也保不住你。”
渟云此时分外平静,真个与人讲经解惑一般,“谢祖母是.....”
“是什么?”谢老夫人当她还有所隐瞒,急问道。
“谢祖母是急着了。”渟云摇头,“幺娘说这些与我,未必不是想借我之口传达于您,骗您游说谢大人倒戈,最好呈书告密声称晋王有反心。
成与不成,她皆是稳坐中帐。”
“那你呢,既然想到了这个,为什么要告诉我,瞒着岂不是更为上策?”谢老夫人看向渟云的目光里,再不似往日飘忽散漫。
“等我走后,祖母很快就会想明白,不管是倒戈,还是继续追随,都有杀身之祸,上策唯有抽身袖手,坐等太白昼见。
那我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呢?
我也想看看,是否真有文死谏,人死节,我想看看所谓君贤臣清,代天牧民,忠孝节义,是不是和我师傅说的祖师大道一样真的有。
我学了很多东西,时至今日,忽地觉得它们俱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