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曾想，自认为做了万全的准备，还是被认为故意为之。可冯庄头也能理解，这些养在深闺的高门贵女可没见过佃农，就是自己年年去送东西，都要为薛家的富贵气派震惊。
闲暇之余，他如何也想不明白，同在汴京，为何差距能这么大，可这些话是不敢说，一个不小心庄头位置没了可就更惨了。
可对他的这番话，薛珠珠自是不信，她拧着眉头追问：“你们难道就只靠一年的生计过活，祖祖辈辈下来就没积攒些东西，难不成每年都吃一年算一年过活。”
冯庄头脸色一白，心中的愁绪无处诉说啊，他媳妇李氏也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忙插嘴解释：“姑娘有所不知，每年佃农是能余下些细枝末节。”
见有人承认，薛珠珠脸色缓和几分，静静聆听她接下来的话语。
紧跟着李氏话锋一转：“可姑娘也知道，汴京多攀比嫁妆云云的，虽说庄子上的姑娘都是庄头指婚，可若是一点东西都不带，一点傍身的银子都没有，那可是要被人瞧不起的，日后腰杆都挺不直。故而佃农们宁愿在吃喝上俭省些，也要将银子存下来，往往十来年攒下来也不过几十贯钱，一个银头面就没了。”
“若是赶上生病，家中老人去世，这花的银子就更多了，佃农没地，死了也不能埋到庄头里，只能舍钱找些偏远的荒地，如此也算有根了。故而，如今都是能穿就穿，谁也不愿做这无坟怨鬼啊。”
李氏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笑，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更垛菊花似的，讨好意味慎重。
冯庄头害怕薛珠珠不信，忙道：“姑娘大可四处打听打听，便知我老婆子说的是真是假。”
眼见这庄头无比苦恼，奚春一路听下来也觉得可怜，不忍心插话帮腔：“大姐姐，这庄头说的不似作假，大部分收入都上交了，还要付田租，穿衣自然粗鄙些，你就别问了。”
她又转头对着冯庄头道：“劳烦庄头您带我们进去看看，我们都是些青黄瓜，田间地里更是知之甚少。”
薛珠珠只得做罢，可心中任然不敢相信，冬日竟无保暖的棉衣，前些天更冷的时候该如何过。
转头看看周遭的环境，从庄门进来是十几里宽敞的石板路，道路两侧种着各类果树，朝远处看是齐民要术上介绍的水车，更不必说这些假山池林了满院鲜花，看着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她打定主意好好观察，眼神锋利扫了一眼，若是这庄头故意欺上瞒下，那就犯大忌了。
见最小的姑娘出声解围，冯庄头感激的连连作揖，擦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总算放下了，缓声道：“顷闻众姑娘将视庄，诸户已于门左设香案，谨具新碾麦粉一担、新缫生丝十斤，并庄后陂塘初出之鲤二尾，聊充行厨。”
说完带着人往前走，小心介绍：“要观田畔，便引从西阡陌；要查仓廒，即开廪门；要阅工女机杼，即入机房。宁庄共有一千余亩土地，还有几块祭田未量，具体事宜要等主母派人下来商议通知，我们才敢记录。”
一行人一路往前走，奚春眼神放不住的到处看，这庄子四面都有壕沟，篱笆，靠近西边还有一小块竹林，勉强也能算个世外桃源之地。
冯庄头将几个姑娘带到一进四合院群，看着金光灿灿的牌匾，骄傲的介绍：“这就是我婆子带着女仆们给几个姑娘还有来的嬷嬷们收拾住的地方。说来也惭愧，宁庄还是老太爷年轻时来了一次，就再没来过，我当时还小，不怎么记事，只是我听我父亲说过。”
他眼神憧憬，庄与庄之间的竞争足够激烈，若是能得到主人家几分怜爱，将收成改一改都不一定，其间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为此，历任庄头大兴土木大费银钱将庄子修的跟寺庙一样，就为了接待主家，可几十年过去，庄头都换了两任，也只有他等到这个机会。
冯庄头讪笑提议：“三位姑娘舟车劳顿，想必身体疲倦，不若进去歇歇，如今一月之期尚早，不必急在一时。”
薛珠珠眼神询问两个妹妹，确定没人休息后，一声令下：“劳烦庄头叫几个女仆帮我们将家什搬进去，我们就跟着您四处转转，还没开始学喊什么累。”
庄头媳妇李氏赶紧招呼几个婆子上前，脚步轻快，嘴上嘱托：“一会儿动作可轻些，姑娘们带来的东西想必都贵重。”
奚春一行人跟着庄头一路去了机房，可越往里走，越不对劲，一开始还有碎石子铺路，到后头全是松软的泥土，薛女女绣花鞋沾了不少泥泞，脸色难看的要命。
奚春怕她发脾气，赶紧哄这个大小姐：“佃农生活贫苦，估计越往晒谷场去，环境越差，咱们是来田间学习的，沾点泥土正常。”
薛女女怒气冲冲瞪了她一眼：“就你话我，我还没说什么了。”
奚春嘴上一噎，自知失言，她这话好像在暗戳戳埋怨四姐姐娇气。
一路上遇到不少佃农，好些就穿着短衫，连条棉裤都没有，只知道傻愣愣的拿着锄头木板站在最边上看。遇见的小孩更是穿着草鞋，手上脚上恨不得全身都黑乎乎脏兮兮的。
这样一番场景，对于奚春来说还行，她在海家村看的也不少，但对于薛女女和薛珠珠的震撼就相当大了，在此之前她们以为过的最差的日子也不过是府上小厮丫鬟，再不济就是街上贩夫走卒的商人。
冯庄头犹未察觉，还热切的介绍：“姑娘，我们机房每日能织数十匹布，佃农的孩子但凡十岁都得跟着学织布，再不济就摘棉花，摘黄花，晾麻，晒麻，没一个懒人。”
眼角余光还偷偷瞟，小心翼翼的拍着马屁：“薛家给我们庄子设了祠堂和义学，不仅能供春秋两季祭祖，还请老师授课，若是机灵的学的好的就去铺子里帮着跑腿算账，这生计可好了。阿弥陀佛，全都是仰仗主家仁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