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临凑近她,也在她耳边低低落下一句话,乔如意合着眼只是轻笑不语。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低低笑了笑,调整了适合她窝靠的坐姿,轻声,“睡会儿吧。”
乔如意还真沉沉睡去了,毫不顾忌地将行临当成了人形抱枕。
车厢安静,包括暧昧的气氛,也都沉浸霓虹如流的夜色里。
行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低头看向怀里女子时,眼神柔和似水。
代驾小哥很敬业,要到地址后就全程不做打扰,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后视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他这个角度看,这俩人对彼此的喜欢都昭然若揭了,差的就是捅开窗户纸的那一刻。
代驾小哥感慨,果然啊,男女的暧昧期最是耐人寻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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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如意突然醒来时,窗外还是黑着的。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两点半。
她几乎没有起夜的习惯,尤其是到了西安,她睡眠质量更是好得很,每天工作量饱和,小院又安静,白天蝉鸣晚上蟋蟀叫的,修身养性,沾枕头就着。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了半天才想起白天是见了行临的,之后呢?
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乔如意完全失去困意,起身穿好拖鞋出了卧室。客厅被月光洗得干净,似乎暑气都散了不少,清凉得很。
她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水没问题,都是净水器过滤的水;斜对面的房间也没问题,陶姜在里面睡觉;屋中的摆设更没问题,肉眼可见都是她熟悉的。
那哪里不对劲?
乔如意放下水杯,环顾四周。
冷不丁的,想到了一个关键。
没有蟋蟀叫!
还有树叶被夜风吹动的沙沙声、钟表一格一格跳动的声响,等等一切该属于夜间的声音都没了。
乔如意一激灵,这不是一个正常夜晚该有的情况。
房门却在这时陡然被打开,吓了乔如意一跳。
回头一看,竟是鱼人有!
他站住门口,推开了门却不进来,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正中间的线上,月光似线,映亮了他一半的身子,乍一看他就是一半在屋里一半在屋外。
乔如意看清是他后暗自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愕然。“你怎么来了?”
还在这个时辰?
鱼人有没说话,还是径直站着。
乔如意察觉出不对劲,陡生警觉。她微微眯眼,“你不是鱼人有!是谁!”
说话间她下意识去摸刀,刀子自是不在腰间。她抬手腕,升卿竟也不见了。
周围渐渐诡异气氛。
就连屋外的月光都渐渐变得稀薄,逐渐被阴沉沉的黑暗取代。
鱼人有意外的,缓步进了屋。
乔如意趁机后退几步,猛地去揿灯开关,啪地一声响过后,客厅的灯没亮。
鱼人有站住客厅中央,没再往前走,却缓缓开口了,“祖宗,你来看看,看看我……”
客厅灯不亮,只能借助窗外的光,鱼人有整个人都罩在暗影里,朝着她伸出胳膊。
“你看看我,我的胳膊很疼……”
乔如意没上前。
她现在能肯定的是,就算对方是鱼人有,那他此时此刻也一定不正常。
鱼人有却一个劲儿在求救,“帮帮我,我好疼啊……”
他听上去十分痛苦,的确像是正在遭受某种苦难。
乔如意的恻隐之心起来得毫无预兆,明明是充满警觉,但还是一步步走向鱼人有。
鱼人有保持着胳膊前伸的姿势,站在原地等着她上前。
嘴里嘟囔着,“疼啊,疼……”
乔如意走到他面前,这下看清了他胳膊。
大吃一惊,就见他皮肤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似的,准确说是有股力量要从他体内挣脱。
这力量并不集中,渐渐的就来到他身体各个位置,就见露出的部位皮肤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瘪下去,十分骇人。
“怎么回事?”乔如意愕然问。
鱼人有痛苦,“它们像长在我身体里了似的,救救我……”
“是什么东西?”乔如意心里没底,也不敢伸手来碰他,生怕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它们不想消失,不想消失……”鱼人有答非所问,满脸痛苦。
伴着他的话音起,乔如意就明显察觉窗外所剩无几的光都黯淡了下来。
像是阴云铺就而来。
可哪是阴云呢?
是细细的黑沙,漫天铺地地席卷而来。
游光!
乔如意惊愕,连连后退两步。
再看鱼人有,面部已经扭曲,那东西也上了他的脸,在他的脸皮之下肆意游走。
他盯着她,突然厉声嘶吼,“帮帮我!”
这一刻乔如意竟看得清楚,鱼人有的眼白都没了,两只眼睛是黑漆漆的一片,十分骇人。
就在这时,一道冰蓝色的光倏然穿破黑暗,锋利的刀刃还卷着寒气一并朝鱼人有而来。
“行临,不要!”
话音落时,狩猎刀已穿透鱼人有的身体。就见鱼人有缓慢地低下头,在瞧见胸口上那把刀子时,他的面容看上去很愕然。
然后轰然倒地。
乔如意呼吸艰难,抬眼去看,行临就站住门口处,高大颀长的身躯几乎能遮住外面的黑沙。
“你……”
杀了鱼人有!
这句话说不出来。
行临一步步走进来,看着她的眼神发寒发凉。在鱼人有面前停下来,弯下身不紧不慢地将狩猎刀抽了出来。
殷红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淌。
他看向她,微笑,“乔如意,轮到你了。”
-
乔如意再睁眼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梦。
可生怕一切又发生过,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到客厅搜查些蛛丝马迹。
例如黑沙,又例如血迹。
客厅如常,不见任何异样。
窗外是潋滟的晨光,耀在窗棱上折射了大片明艳的光圈。
墙上的钟表照常走,晨风拂过树梢,叶子沙沙而响。
陶姜穿着吊带睡裙,顶着一头乱发开了卧室门,靠在门边,“乔如意,你在梦游吗?”
乔如意扭头看她,“昨晚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说到这儿补了句,“我是说后半夜的时候。”
陶姜摇头,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昨晚喝得多,睡得太沉了。”
哈欠打完,有点理智回归,“你问这话什么意思?进贼了不会吧?”
乔如意不想她胡思乱想,打发陶姜继续去睡了,她则回了卧室,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鱼人有。
鱼人有那头响了好半天。
乔如意的心开始往上提,冷不丁想起昨晚吃饭的时候鱼人有也一直没接电话。
她开始愈发不安,难道昨晚真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着呢,就听耳畔传来一声“喂?”
慵懒含含糊糊的嗓音。
“鱼人有?”乔如意微微提高了声调。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听到他的声音这么兴奋的呢。
鱼人有一下精神了,“祖宗?这……”停顿一下,“这么早,是有事?”
乔如意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那边看得怎么样了。”她随便掐了个借口,又补上句,“不能偷懒啊。”
鱼人有那头却长长松了口气,“祖宗啊,你可吓死我了!你这一大早就打来电话太吓人了!”
乔如意能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
这年头不是重要事一般没人打电话,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大早。
“昨晚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昨晚?”鱼人有有片刻停顿,应该查看手机了,随即说,“我昨晚看书看累了早早就上了床,你们打电话那会儿我都睡着了。”
没什么事。
乔如意长吁一口气。
怎么描述她此时此刻的感觉呢?就好像通过这通电话来证明她活在现实世界里似的。
其实从曹禄山的幻境里出来,乔如意有些应激,有时候她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在想此时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
她来了西安后情况已经好挺多了,主要是睡得香,想得就少了。
重回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胳膊又麻酥酥的,还是手心受伤的那条胳膊。
是留了什么后遗症?
乔如意揉着胳膊,不经意想到梦里的行临,手持狩猎刀毫不留情。
看向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温度。
轮到她了?
乔如意翻了个身,决定不为梦境所扰。
睡睡醒醒到了八点多,乔如意顶着昏涨涨的脑袋从房间里出来时,陶姜也睡醒了,跟她不同,陶姜整个人容光焕发。
她站在客厅中央,抻懒腰都快是热爱生活的模样了,“这小院子可真不错,睡觉就是香。”
“确定不是昨晚酒劲加持?”乔如意可没她这么精神抖擞,决定冲澡的时候尽量水温低点。
洗漱过后,两人双双又瘫在小院的躺椅上,两椅之间放有新泡好的花果茶。老石榴树冠幅大,晨光落下来被过滤成细碎的影子。
上午的小院暑气不盛,靠在躺椅上很是惬意,呼吸间又是清雅的花果香,缓解了昨晚的酒气。
陶姜抻着懒腰,“你说昨晚他俩多折腾啊,送完我们还得折回酒店,要是幻境里行临的那处宅子就好了,都能住下。”
相比那处宅子,小院的规格的确不算大,刨去扩出来的工作间,能睡人的就只有两间房。
乔如意喝了一口花茶,轻笑,“怎么,难分难舍了?”
陶姜笑着反将她一军,转头看她,“先说说你吧。”
“我怎么了?”
“我觉得你平时酒量也还行,昨晚就真醉倒了?还是行临抱着你回的房间,你在人家怀里睡得别提有多香了。”陶姜眼里沾笑,“乔如意,我很怀疑你是故意的。”
乔如意还真不记不得。
今早她去回忆昨晚的事,有些记忆断断续续地回来了,包括在餐厅喝酒聊天,行临叫代驾的事,上车后,有些画面就变得模糊。
见状,陶姜诧异,“你是真断片了?”
也……不算断得彻底吧。
乔如意冷不丁想起昨晚她迷迷糊糊对行临说的话——
行临,你可真秀色可餐。
是她说的话,哪怕她现在是清醒着的,她也没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是挺秀色可餐的,尤其是西装外套之下透着淡淡酒气的时候,总会叫她恨不得想扒开他禁欲的外皮,窥见他狂野的皮骨。
他好像,还回了她一句话?
乔如意小口抿着花果茶,细细去回忆。
昏暗的车内,偶尔跃过的霓虹,暧昧气息长脚般在彼此间肆意横行。
说了什么?
乔如意眉心都快扭在一起了,陶姜见状赶忙打住,“得,祖宗,我看你也别想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行临发来的微信——
大约十分钟左右,我和沈确到小院。
乔如意举着手机看了半天,陶姜好奇问怎么了。乔如意告知,虽说不清楚行临怎么想着来了,但他们来,她挺高兴。
陶姜不以为然笑说,“行临挺逗,来就来呗,还预告一下呢。”
是啊,还预告一下……
乔如意突然意识到一点,她低头看看自己,又扭头看看陶姜,与此同时,陶姜也想到了,跟乔如意对视一眼后,两人双双起身进了屋。
再出来不说盛装吧,但至少不是极短的吊带睡裙,尤其是乔如意的那件,后背能敞到后腰那种。
乔如意在想,行临这个人做事,还挺有礼有节的。
十分钟,没多也没少,行临和沈确两人就来了。不同于昨天的一身正式,今日穿得休闲,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行临带了早餐过来,“昨晚你俩都喝得不少,吃点清淡的醒醒酒。”
沈确在旁补充,“我们也没敢太早来,怕你俩睡不醒。”
想得挺周全。
四人坐在小院里用了早餐。
绿树茵茵,微风送过是淡淡花香。得知乔如意来了西安后一直没到处转转,沈确挺积极,“这简单,等明天讲座一结束,我俩就带你俩到处玩玩。”
陶姜无事一身轻,“好啊。”
乔如意没表态,眉间思索。行临见状问她,“倒不出时间?”
满院子的拓画他看在眼里。
乔如意微微点头,“还有些活要干。”
沈确笑说,“工作永远做不完,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
乔如意如实道,“这批西夏残片破损严重,拓起来也不轻松。”
拓画的工作在他们来之前的确一度停滞不前,西夏文晦涩不清,拓出来就模糊一片不能用。
乔如意又说,“你们别因为我扫了兴,你们去玩,陶姜也很少来西安。”
陶姜摆手,“你这边为了工作焦头烂额,我哪有心思玩?”
乔如意笑,“你在也帮不了我啊。”
陶姜吃瘪,这倒也是。
行临想了想,“沈确,你带陶姜去玩。”
沈确转头看行临。
行临说,“我来小院这边。”
乔如意刚想表明自己不需要陪,行临便切断了她的后路,“你不是说西夏文晦涩吗,我能帮你。”
乔如意眼睛亮了,对啊,怎么还把他这个专家身份给忘了呢?
见状,沈确也一目了然了,转头看陶姜,“那我带你到处转转,如意有行临陪着,你放心吧。”
陶姜看了乔如意一眼,见她没反对,便同意了。
就这样,算是约定好了讲座之后的安排。
起得晚,所以一顿早餐吃下来相当于午饭了,之后行临和沈确回了酒店,准备下午的讲座。
午后的时间乔如意都用来工作,陶姜最近迷上了舞台剧,订了票便出门了。
出门之前跟乔如意说,“幸亏沈确聪明提出到处转转玩玩的,要不然讲座之后又各奔东西了吧。”
乔如意在紧实拓包,“各奔东西不是人生常态吗。”
“可拉倒吧,如意,你现在没被游光影响,没事儿的时候好好想想自己的心思。”
陶姜离开后,乔如意在小院里站了好半天,迟迟没能塌下心来工作。
她对行临有好感。
跟游光无关,她很清楚这种好感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滋生的。当初能来西安,她想的也是能离他近一些。
一条丝绸之路,她在起点,他深处要塞,虽说也是隔着千山万水,但就好像离得很近。
曹禄山说得对,游光之所以能影响到她,缘于她心底本就有的渴望。
乔如意深吸一口气,因为她想起行临的时候也会心生甜蜜啊。
手机响了,乔如意拿起一看微微一怔,随即接了电话。“阿姨?”
是姜承安的母亲。
姜母在手机那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如意啊,我昨晚梦见承安了,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浑身黑乎乎的,一个劲地朝着我喊疼……你说承安他到底在哪啊?”
好生安抚了姜母。
通话结束后,乔如意的心口又是一阵泛堵。姜承安的失踪犹如一根刺,时不时会冒出来扎她一下。
她答应过姜承安的妈妈,一定要找到姜承安,不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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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番——
车内,霓虹闪过时映亮了乔如意的眉眼,她笑靥如花,眸里有醉意,但也因为这份醉意而染了更多明快。
她轻靠着他,在他耳畔轻落一句,“行临,你可真秀色可餐。”
行临低头看她,心口撩开悸动,似窗外如水的夜色轻漾。他知道她说的是醉话,但仍旧忍不住凑近她,在她耳畔低低回了句——
“这句话,只准你对我一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