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妃开口问责，沈君瑞并未多说，只重重磕了个头：“臣知罪，任凭陛下与娘娘处置。”
皇帝的目光从情绪激动的云妃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君瑞和定远侯身上。
此次大皇子遇刺受伤，消息传进宫中，他亦是震怒。
刺杀一国皇子，摆明了是对皇权的挑衅。
可作为一个帝王，愤怒归愤怒，他更需要站在长远的角度去考虑此事。
沈君瑞与定远侯失职，惩罚是必须要惩罚的，可这力度……
皇帝余光扫视怒气冲冲的云妃，暗中伸手覆在她手背上，示意她适可而止。
沈家世代忠良，沈老将军更是威震北疆，当初从北疆手中抢夺回从前被攻占的平塘等共计三座城池，功不可没，如今即便已经致仕，也依旧是炎国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而沈君瑞身为他沈家长孙，少年成名，年轻有为，不然也不会成为这次京城防备的实际执行者之一。
而定远侯，亦是朝中老臣，声望颇高。
当下京城暗流涌动，北疆之事尚未了结，幕后黑手仍在暗中窥视，蠢蠢欲动。
若是重罚了面前的两人，怕是会动摇军心，也会寒了部分老臣的心。
云妃在皇帝提醒后便没再说什么，也终于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些许。
“行了，”皇帝深思熟虑过后，看向下方的二人，沉声开口：“朕命你二人掌管巡防营，负责这京中秩序与安危，大皇子遇刺一事，你们二人难辞其咎！朕念在沈家世代忠勇、定远侯亦是我炎国的弘股之臣，且此事尚有蹊跷，不会予以重罚。”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二人的失察之罪不可不罚。”
“即日起，你二人罚奉半年，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刑罚结束，朕命你二人好好整顿巡防营，若再有纰漏，便数罪并罚，决不轻饶！”
罚奉半年，不论是对于沈家还是对于定远候府，都不过是九牛一毛。
至于杖责二十，看似是皮肉之苦，可沈君瑞与定远侯都是习武之人，挨了板子倒也不会伤筋动骨。
更何况皇帝的态度摆在这儿，明显是留了情面，那些极会看人脸色的行刑之人自有分寸，也算不得是重罚。
沈君瑞与定远侯心里都门儿清。
现在皇上还需要用到他们，此次行刑不过是给云妃以及她身后的云家一个交代罢了。
只是云妃听皇帝说“杖责二十”时，嘴唇似乎动了动，明显是觉得罚得轻了，但皇帝已经下令，再加上她心里还惦记着兵权，终究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沈君瑞只当是没看到，与定远侯一道叩首，异口同声：“臣，谢陛下隆恩！”
二十杖很快打完。
沈君瑞脸色煞白，行刑之时他褪去了轻甲，身上只着中衣，这会儿后背衣衫隐隐有血迹透出。
他一声不吭整理好衣甲，对上定远侯有些无奈的苦笑，微微颔首，而后向御书房方向行了一礼，这才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皇宫。
沈明曦早知沈君瑞进宫会被责罚，却未曾想竟责罚得如此重。
听外间有丫鬟说他衣衫都渗血了，当下便落了泪，再也坐不住，匆匆忙忙让云芙和云彩扶着自己去看望。
沈君瑞趴在床上，背后上了药，血已经止住。
看着他背后一片血肉模糊，沈明曦鼻头发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大哥，可还好？”
“明曦？”沈君瑞扭头看她，见她喘着粗气，明显是急忙赶来的，眼眶还通红，苍白的面上挤出来一丝笑意：“我没事，这伤也就是看着可怕，其实不疼的。上药不出几天就能好了，你莫要担心，陛下器重咱们沈家，又怎会真的重罚我？放心吧。”
“倒是你，身子不好多歇歇，你若是因为赶来看我，着了风寒，那我才会伤心呢。”
知道他是在嘴硬，沈明曦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瘪了瘪嘴：“大哥贯爱糊弄我！罢了，终归不是我疼，你既说不疼，明儿我让小厮给你上药时放重些力道！”
沈君瑞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他并未伤及筋骨，沈明曦悬着的心也就落到了实处，将房中的下人遣退，坐在一旁的榻上，说起了自己在典籍之中翻找到的成果——
真说起来，祁衡言，不，穆答应，与炎国确实有仇。
但更准确地来说，也算不上是仇恨。
“大哥可知晓三十年前，北疆王庭内乱，祖父趁机收复了几座城池？”
“你是说，平塘、力羽、华霄那几座？”沈君瑞咬着牙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脑袋歪在床上，目光落在沈明曦身上。
沈家就是从沈忠国一辈才起来的。
那年沈忠国率兵仅用了最小的损失，便连续夺回三座城池，先帝龙颜大悦，论功行赏之时，封沈忠国为镇国大将军；后来沈沉戈子承父位，成为一军主帅，当今又为他赐下一座五进宅院，封了沈忠国为安国公，许其妻秦黎为一品诰命夫人。
可以说，他们如今能拥有这一切，全都倚仗那年沈忠国一战成名。
沈明曦点点头：“正是。”
“北疆内乱持续了三四年，二十八年前，可汗失踪，三个月后被寻回，却欲要封一民间女子为阏氏。”
她仔仔细细翻阅了典籍，并未在典籍上查到北疆有公主失踪。
若穆答应真的是可汗血脉，那她只能是那三个月里，可汗与民间女子生下的。
甚至可汗可能根本不知晓她的存在。
沈明曦的话犹如惊雷，炸得沈君瑞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们一直都不明白祁衡言对沈家的敌意从何而来，如今看来，很可能是因为当时北疆王庭内乱，沈忠国带领军队攻城夺回城池，导致穆答应走失，最终被炎国人家收养，又被推着走上了这样悲惨的命运。
也许，在祁衡言的眼中，沈家人就是让他母亲流落敌国，受尽欺辱的罪魁祸首。
沈明曦抿了抿唇，并未再开口说话。
房间中一片死寂，只留下沈君瑞因为背后的伤势，微微有些沉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