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风华正茂的明城县主,半边脸留下了可怖的疤痕,与她在棺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是她为了骗过安王所做出的牺牲,此刻也能当做摧毁安王心防的利器。
果不其然,在看到“死而复生”的爱女时,安王僵在原地,连握在手里防身的匕首都掉落在地。
明城笑着挑眉,“父王不防着我吗?”
她向前一步,吓得安王连连后退。紧随其后的安王妃和世子见到她却没有丝毫畏惧,含泪扑了过去。
“明城!”
安王拦住他们,看向明城的眼神没了往日的慈爱,只剩下戒备和恐惧。
“你是谁?那时在王府装神弄鬼的真凶?是谁指使你的?!”
明城弯唇,撩起自己左边的垂发,那残缺的耳朵昭示她的正身。安王妃双腿一软,伸向明城的手始终不舍得缩回来。
“明城,我的乖女儿,你是来复仇的吗?母亲知道你不甘心……”
她想到了陆磐,那个害死她女儿的罪魁祸首!
就在王妃看向陆磐之际,安王突然惨叫一声,竟是陆磐趁着众人没留意之际,抄起地上的匕首,狠狠扎在安王的大腿上。
鲜血汩汩而出,安王错愕地看向陆磐,陆磐则神色肃然地走到了明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众人都傻了眼。
自从明城死后就对陆磐深恶痛绝的世子最先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指着两人,“你、你们……”
“我们,合起伙来骗了你们。”明城歉意地看向安王妃和世子,“母妃,兄长,对不住。”
安王妃哆嗦着下唇,确信明城没有死后,只剩下喜极而泣的呜咽,“为什么啊……你怎么都不跟母妃说一声!母妃都想跟着你去了……”
一家人的团圆,只有安王格格不入,他捂着腿上冒血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向明城伸出手,“为什么要假死?为什么要骗父王?你都做了什么?说!”
陆磐下意识拦在明城身前,明城轻轻拍拍他,亲自给安王一个解释。
“父王可记得,春池湖边那个摆摊给人代写书信的柳秀才?”
安王茫然,明城并不恼怒,“也是,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记得呢?那请您现在记好了,他叫柳生铭,五年前刚考中秀才,家境贫苦有个病重的老娘要养,为人勤俭本分,死时刚刚及冠。”
听起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平民,不可能与高贵的县主有什么交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回想起过往的事,明城怅然,“父王还记得我小时候什么性子吗?你骂我顽劣执拗不服训诫。那时候我是个假小子,总找着机会溜出王府。”
掌中千金的儿时模样,为人父母者怎会不记得?安王有些恍惚,竟想不起明城是从何时起性情大变的了。
安王妃却记得,那件事确实发生在春池湖边。
明城娓娓说道:“那时我快及笄了,在被关进闺阁待嫁之前,想最后去市井玩上一遭。路过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觉得新鲜便驻足看了会儿。您知道我偷跑出来,亲自带了人抓我,为了给我个教训,你让人把柳秀才活活打死。可他从头到尾连抬头看我一眼都未曾啊。”
这等小事安王怎会放在心上?见他还是不明白,明城满眼悲悯。
“他在我的眼前被打得血肉模糊,他说他知错了,他说再也不敢了。父王……他都那么求你了,我也在旁求你,你为什么就非要杀他呢?”
安王想说些什么,却因失血无力跌倒在地。明城冷眼俯视着,继续说着柳秀才。
“他花了二十年把自己养得气度端方,考上了功名,赚些小钱求生。而您,高高在上的安王殿下,只因小女调皮就让他死不瞑目。父王,百姓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钱吗?”
“你……逆女!”安王凶狠地指着明城,那眼神回答得很明白。
对啊,就是不值钱。蝼蚁不如的东西杀了就杀了,何至于让他们父女生出嫌隙?
安王妃扑过来,拉着明城的袖子哭诉:“好孩子你别犯傻,他是你父王,你再是有怨也不能这般伤他啊?”
明城不想与母妃多费口舌。母妃是有善心的,但她以夫为天早失了自己的本心,与她说再多也无用。
倒是世子还算清明,他没想到看似不谙世事的妹妹,竟与他一样怀揣着为民弑父的野心。他强作镇定问明城:“你要做什么?”
明城看向地上的安王,哪怕到了此刻,他仍不肯认错。这样也好,她最后那点孺慕之情能痛快地放下了。
“父王放心,我不会杀你,你的命该交给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
听到自己不会死在这儿,安王便放心了。他扶着密道的墙壁艰难站起,都如此狼狈了竟还敢嘲笑明城。
“没想到我的一双儿女都不肯与我齐心,不过你比你兄长能干些,知道金蝉脱壳。难怪朝廷连试探都没有就直接派兵来,莫不是你出卖了为父?”
他又指向陆磐,“你也跟着她胡闹?你们陆家——”
“我们陆家若将功折罪,尚有一线生机。”陆磐打断道:“但若执迷不悟跟着你们造反,那才是真的自寻死路。再者,明城心有大义,我怎能做懦夫?”
世子终于放下对陆磐的怨恨,也走到了明城身边。
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再不肯做屠戮黎民的帮凶。
看着这几个小牛犊,安王低低笑了起来,“你们还是年轻,不懂权势该怎么用。真以为把我拦在这儿就能降服得了我?”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在密道里荡起回音,王府的侍从和下人们前来护送主子,他们候在安王身后,犹如托举他的浪潮。
安王让三个小辈好好看清楚,“这就是权力,有的是人为本王前赴后继,听从本王差遣!明城,你纵然说服朝廷派兵来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被拦在墨州之外。而你孤身一人回来又能做得了什么?!”
猖狂大笑戛然而止,安王突然愣住。
明城若真是孤身一人,那是怎么回到黎城,回到王府,甚至提前等在这密道之中的?
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艺,潜入王府竟无一人发觉?这密道的入口可是有他的心腹把守啊。
倏地,安王刚才还心潮澎湃的胸腑冷了下来,他终于明白过来,也终于看懂了明城眼中的那抹讥讽。
“父王,你要不要回头看看,你身后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