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钱府灯火通明，延伸至向来杳无人烟的偏僻院落。
辛和钰一步都懒得走，坐着步辇来到正屋前。饶是外头那么亮的火把，也照不进这间洞黑的密室，让辛和钰不禁冷笑一声。
他下了步辇要亲自进去看看，被桑青挡住。
“大人，这屋里全是蜘蛛，万一伤了您——”
“万一伤了我，不正好能把钱府上下都处死？连审问都免了。”辛和钰做起事来一贯不听劝，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正屋，独独将凌初留在外面。
房内，惨白的墙壁映照着晃动的火光，在青石地砖的映衬下，活似一幅炼狱图。
蜘蛛肆无忌惮地爬行于每一处角落，不过还好，大部分都只有指甲大小，只有几只腿长寸许，身上红纹醒目。
几名侍从按照桑青指令，持火把在几处站定，他们脚下的青砖上都留有重物压过的痕迹，连在一起能看出此物异常庞大，几乎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半。
这东西，极有可能就是虐杀妾室、灭口钱渊的凶器。
还有那处血迹，它藏在十分不显眼的砖缝处，边缘被擦掉了些许。辛和钰只瞄了一眼就看出门道。
“血迹飞溅，头尾细长，有人在这里被伤过，还是倒在地上伤的。”
门外的凌初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
辛大人自称不善断案，一个富贵门阀的郎君，应该也没太见过血。他却能一眼断出血迹因何形成？
莫不是在上任推官之前还特地下了苦功吧。
从屋里出来，辛和钰命人把魏夫人带来，却见魏夫人自己走了过来。
“不敢劳烦大人，民妇自己来了。”
新丧寡妇，又值深夜，本该歇下的她反而一身盛装。
牡丹髻、华胜冠，额间贴着昱珀钿，项上是层层叠叠的珠链。端是再富贵也不能了。
她一扫之前的疲态和戾气，整个人容光焕发，上扬的唇角甚至透着些趾高气昂的傲劲。
看来今晚就想让这出戏演完的，不止辛和钰一人。
“魏夫人来得正好。”辛和钰很乐意与魏夫人唱对手戏，“本官好歹也是你的贵客，你都不肯把屋里藏的好东西拿出来，不太厚道啊。”
“哪有什么好东西。”魏夫人轻笑，“不过是以前摆过一樽佛像罢了。”
辛和钰追问：“佛像呢？”
“送人了。”
“送给谁了？”
“钱涛之父，也就是亡夫的叔叔。”
“可有礼单？”
“自家人要什么礼单？大人不信尽可去问钱涛。”魏夫人唏嘘，“不过叔叔家一向看不上亡夫，可能刚得了那佛像就转头丢了，想必钱涛也不会承认。”
辛和钰扬眉，“你们倒是有心，寻常佛像不是莲花座就是四方座，这屋里地砖的压痕可不像啊。”
魏夫人依旧不慌，“观音无相，送个别致些的也不为过吧？”
就凭几个印子，能拿她怎样呢？
见她如此胜券在握，辛和钰懒得绕弯子，“夫人说得有理。不过本官确实急着定案，且不说缉拿真凶，至少也得找出点证据吧？免不了要在钱府掘地三尺。”
魏夫人的笑容微微有些牵强，随即颔首，“大人请便。”
侍从们四散开来，片刻便激起女人们的尖叫。妾室和丫鬟们瑟缩在一起，府邸上下每一处都被翻找，连小小的妆奁都没放过。
一副被抄家灭族的乱景。
听着下人们惶恐的叫嚷声，和免不了摔碎几个瓷器的动静，魏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面上的不悦。
见她非但不怕，还有些不耐烦，心道她这是把罪证消灭得多干净，才能有如此底气？
三分为了诈她，也有三分真心，凌初不禁劝道:“魏夫人何必负隅顽抗？辛大人审问手段狠辣，我不想见你吃苦。再说钱老爷有错在先，你未必会被重判。”
魏夫人好笑地看着她，“凌娘子这话我可不敢接，总不能因为大人偏袒钱涛，就真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吧？我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杀夫呢？况且亡夫能有什么错？不过是好色了点、贪心了点。”
凌初知道劝说无用，索性也挑明了，“或许夫人没杀夫，但我白日在附近听到了一声惨叫，想去寻却被陈姨娘拦住，我不信没有你的吩咐。夫人，你到底对妾室和下人们做过什么？就这么不敢让别人发现。”
“想套话啊？”魏夫人嘲讽，“能有什么？底下人做错了事，受点皮肉之苦也是天经地义。倒是凌娘子，你真的要伙同钱家人，把我这个无辜之人往死里逼吗？”
她以袖掩面，故意作一副委屈模样，“既然大人和凌娘子都认定我是那个恶人，那也不用查什么证据了，直接把我押走便是！”
辛和钰没让凌初再开口，他坐回到步辇上，居高临下审视着魏夫人。
不对劲，急于自保的人不该是她这个样子。
这时一名侍从急忙跑来，“大人，柴房有发现。”
听到柴房二字，魏夫人眼中闪烁了一下，辛和钰指节一抬，“走。”
到了柴房门口，凌初率先闻到了血腥味，进门一看更是傻了眼。
柴堆上躺着个年轻女人，受惊小兽般警惕地看着她。
女人右眼鼓胀，渗着脓液和血水，连带着半张脸都肿了起来。灼热的呼吸带着夏日沤出来的酸腐味，也不知在这里躺了多久。
凌初只是想上前帮忙查看伤势，却让女人惊恐万分。
“不要过来！”
又是这嘶哑的嗓音。
凌初回头看向辛和钰，辛和钰先是命人叫大夫，再让几个钱府丫鬟把女人扶出来，没想到女人的双腿也是肿的，根本无法起身。
看这伤势，恐怕她下半辈子都没法恢复过来。
辛和钰怜香惜玉，亲自来到女人面前，“真是可怜见的，钱老爷怎能下如此狠手？！”
女人有一瞬惊愕，刚要开口就被辛和钰抢先。
“你放心，魏夫人已经把什么都交代了，你只需安心养伤。”
门外，魏夫人被侍从拦住，听到辛和钰的话后，刚才的从容终于有些动摇。但她很快沉住气，对着柴房里放话，“商姨娘，你可让本夫人好找啊。”
她一句话就让柴堆上的女人宛如惊弓之鸟。商姨娘浑身都在发抖，泪水混着血淌下，她用尽力气向辛和钰躬下身子。
“大人救我，夫人要……要弄死我！”
辛和钰蹙眉。
难道他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