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膝以云锦织成,上头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样,针脚细密,繁复秀丽。
皇后看了很是喜欢,爱不释手。
“一副护膝也做得如此用心,唯有你家夫人有如此巧思。”
皇后笑盈盈地看向碧螺。
“不过近日怎么是你进宫,阿绾在忙什么?”
碧螺低头答:“夫人患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故而未敢进宫。”
皇后放下手中的护膝,蹙起眉。
仔细一想,好像是有些时日没看见姜绾了。
她问:“病了多少日?可曾叫太医瞧过?”
碧螺回想着姜绾的嘱咐,低头答道:“约莫七日,娘娘放心,已经找大夫瞧过了。”
皇后眉头皱得很更紧。“七日还不见好,想必病得不轻。怎么不早些来告诉本宫?”
她吩咐身边的掌事宫女。
“叫太医院派个人去将军府瞧瞧,瞧过之后来本宫这复命。”
碧螺连忙谢旨。
皇后又赏赐了些滋补之物,让她一并带回将军府。
太医回宫复命时,已经是傍晚了。
正赶上景元帝和裴玄在皇后宫中用晚饭,门外宫女来报,说宋太医求见。
殿内设了屏风,宋太医躬身站在屏风外头回禀。
“娘娘,微臣已经去将军府看过了,姜夫人并无大碍,请您放心。”
皇后正在给景元帝布菜,闻言便道:“没有大碍,风寒为何迟迟不愈?”
“这…”
宋太医抬眉望了裴玄一眼,语气顿了顿。
倒是景元帝听得此话,问道:“姜夫人病了?”
自从发生中秋夜宴的刺杀后,他待姜绾十分亲厚,已然将她当做自己的晚辈来看待。
景元帝亲自开口,宋太医不敢不答,更不敢隐瞒,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他望了眼在一旁喝汤的裴玄,心中忐忑无比,吓得直接跪了下去。
“回禀陛下,姜夫人…姜夫人她无恙。”
景元帝:“无恙?”
皇后亦面露疑惑,沉声道:“宋太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母后,不必为难宋太医了。”
裴玄搁下汤盏,拿起桌边的手帕拭了拭唇边,开口道。
“姜夫人一切都好,是儿臣将她软禁在府,并且对外宣称她得了风寒。”
“软禁?”皇后惊讶。
“正是。”裴玄道,“父皇与母后还不知,宋钰的册封宴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为了朝野安稳,儿臣只有将姜绾软禁了。”
景元帝闻言,转头与皇后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有些疑惑。
“不就是宋麟伪造丹书铁券么,这与姜绾有何关系?”景元帝问。
宋麟那日的所作所为,裴玄与朝臣皆禀告过,景元帝当时还气得不轻。
他从来不喜宋麟,宋麟又胆大包天犯下重罪,他更不会轻饶。
只是一来,景元帝想等着元氏与宋子豫的案情审结,一并惩处,也就在这几日间了。
二来,京兆尹在城中捉了几个伪装成百姓的东莱人,东莱人潜伏在京,唯恐会再生祸乱。
幻月教尚未铲除,又赶上东莱作乱,景元帝心中烦乱,没精力细究将军府之事。
“那日席间,宋麟无意间透露元氏和宋子豫对姜绾起了杀心,姜绾心寒,请儿臣将此事告知父皇,并打算亲自到御前,请求与将军府和离。”
短短几句,裴玄将情况简单描述了,语气淡淡的。
“宋姜两家的婚事是先皇定下的,怎可生变?为防她来御前胡闹,引得朝野议论纷纷,儿臣干脆将她关在府中,不许她出门。”
“什么时候她打消了和离的念头,什么时候再将她放出来。”
一番话,说得景元帝一时缓不过神来。
倒是皇后先拧起眉,面色覆上一层薄怒。
“阿绾是先帝指婚到将军府的,元老夫人和宋子豫竟敢对她不善,实在过分!”
皇室赐婚,不是没有夫妻不睦的先例,为表对皇室的忠诚,大多家族都会善待女方,端着敬着,维持着体面便是。
像宋家这般起了杀心的,在皇后看来十分可恶。
“他们胆敢如此行事,想必自打进门,阿绾便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皇后本就喜爱姜绾,乍一听闻此事,只觉得愤怒和心疼。
她对裴玄道:“快将阿绾放出来,我要亲自问她,这些年宋家是怎么待她的!”
谁知,一向孝顺的裴玄却摇了摇头。
“母后,恐怕不妥。”
不等皇后说话,裴玄又道:“姜绾一旦进宫,一定会求见父皇,恳请和离,到时…”
话未尽,皇后已经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看了眼景元帝。
景元帝对先皇孝心至诚,一定不想见两家和离。
偏偏姜绾又有救驾之功,是他的“恩人”,若是一口回绝,又显得帝王薄情。
为免景元帝为难,裴玄只能先下手,将姜绾软禁了。
皇后都能想通的事,景元帝自然也反应了过来。
不过他面上没有欣慰,不知想到了什么,景元帝沉着眉眼问。
“宋钰的册封宴上,在场的朝臣不下少数吧?”
裴玄点头,答道:“父皇放心,儿臣已经打点过,没人敢在早朝上提起此事。”
“打点过…你打点过?”
景元帝语调骤变,倏然起身。
鲜少对裴玄发火的他,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玄儿,你,你真是糊涂!”
裴玄见他动怒,当即跟着起身,撩开衣袍跪了下去:“父皇喜怒,儿臣也知此举不妥,只是为了顾全先帝旨意,更为了不让父皇为难,儿臣只能出此下策,先斩后奏了。”
景元帝指着他,气得直摇头:“你往日的聪慧明智去哪了,行事竟然这般冲动?你可是本朝太子啊,你可知你这么做,朝野上下会如何议论你?”
裴玄道:“只要能为父皇分忧,不论后果如何,儿臣都愿意承担。”
“你!”
景元帝气极,手掌拍了下桌面,震得杯盏一抖。
“你要如何承担?如今朝中无人提起此事,只是暂时的平静而已,或许有朝臣迫于你的威压,一时不敢为姜绾说话,但那些文官可不是吃素的,上可直谏君王,难道还会顾惜你这个太子么!等消息扩散开,你逃不过一番口诛笔伐!”
“你…你是孤最有出息的孩儿,大雍江山以后是要交到你手中的,你怎可如此不爱惜名声?”
“玄儿,你一向聪敏,难道不懂得人言可畏的道理么!”
一旁的皇后亦摇了摇头,道:“玄儿,此事你确实做得过分了。”
裴玄听着二人的责备之语,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垂头道:“父皇与母后教训得对,是儿臣莽撞了。”
他认罪态度诚恳,搞得景元帝也没法再斥责下去。
沉吟片刻后,景元帝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这几日禁足东宫,不许出门!”
裴玄没有辩驳,行了一礼,领罚退下了。
不言不语的模样,看得景元帝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别太生气了。”裴玄离开后,皇后柔声劝道,“玄儿很少冲动,此次虽然行事不妥,但也是孝心一片,想替您分忧。”
景元帝:“孤何尝不知他的心意。”
只是裴玄,是大雍的未来。
他的名声至关重要,绝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丝污名。
从册封宴上发生的事来看,姜绾已经得到了众多宾客的同情,说不定民间也对此事议论纷纷。
若是姜绾亲自来求和离,便是景元帝拒绝了她的请求,事情也不会如此难办。
可裴玄的举动过激了,若是传出去,难免触及众怒。
“罢了。”
景元帝揉了揉眉心。
“身为人父,不就是为子女平债的么?让孤好好想想,该怎么替他圆了此事吧。”
皇后见他愁眉,伸手为他按摩着头部,又温声劝慰了几句。
直到景元帝用了安神药,沉沉睡去后,她才走出殿门。
冬夜寒凉,宫女忙为她披上大氅。
景元帝在殿内发了火,守在门口的奴才们都听到了。
贴身宫女低声劝道:“娘娘莫忧心,陛下一向看重殿下,如今不过是在气头上,过些日子一定会好的。”
皇后沉默不语。
论世上最了解景元帝和裴玄的女人,非她莫属。
她深知景元帝的重孝和私心,不会准许姜绾和离。
更深知裴玄的玲珑心肠,算无遗策,不会轻易做出冲动之举。
姜绾欲求和离,不论能不能成,原本都与裴玄无关。
但裴玄偏偏要以这般任性的方式插手,不过是洞悉了景元帝的心意,以自己身为太子的名声为代价,逼景元帝做出抉择。
景元帝若坚持不允和离,首当其冲受害的人是裴玄。
在朝臣眼中,裴玄明面安抚姜绾,私下行囚禁之举,众人会议论他心狠偏激,不堪为明君。
太子声名受损,是动摇社稷根基的大事。
景元帝若想避免这种局面,只能在姜绾之事上做出妥协。
遵从先帝之旨固然重要,却比不过大雍的未来,比不过江山稳固。
孰轻孰重,景元帝心中自然有分晓。
皇后轻叹了声。
能让裴玄费此心思,不惜以己入局,拿自身做赌注的原因,她怎会猜不出?
皇后身披温暖的大氅,面容隐在夜色中,倏尔轻笑了声。
“本宫是惊讶。”
惊讶裴玄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
她竟今日才瞧出来。
...
裴玄被禁足在东宫的第三日,京中又发生了一桩大事。
刚刚被封为世子的宋钰,竟在巡查军营的路上被挟持了。
幸而宋钰武艺精湛,且随身携带了信号弹,才逃过一劫。
翌日,京兆尹一纸奏章呈报至御前,挟持宋钰的是东莱人,而他们的目的,竟是冲着大雍圣物,丹书铁券而去的。
将军府册封宴后,宋麟伪造丹书铁券的行为传遍了京城,百姓们嘲笑他的愚蠢与大胆,有心之人却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宋麟拿出的丹书铁券是假的,但宋家人手中,未必就没有真的。
毕竟先皇待宋老将军是何等亲厚,京中老臣无人不知。
就算先皇真的将丹书铁券赐给了宋家,众人也不会太过惊讶。
潜伏在京中的东莱人也想到了此处,不免动了歪心思。
丹书铁券是大雍圣物,其珍贵程度性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东莱人挟持宋钰,正是为了逼问丹书铁券的下落。
景元帝听闻此事,不由大怒:“东莱未免太过猖狂,竟敢觊觎大雍至宝!”
裴玄闯的祸尚未解决,京中又生事端,景元帝不胜其烦。
太监劝道:“还有,有惊无险,宋世子并未透露半分。”
景元帝沉吟不语。
这些日来他也在思索,宋家人手中有没有丹书铁券,毕竟先皇在世时从未对他提起只言片语。
他派人严审了宋麟,确认是元氏亲口提起此事,以元氏为人,不像是空穴来风。
太监善体心意,询问道:“陛下,要不要召宋世子入宫回话?”
“不必。”景元帝道。
宋钰年轻尚轻,宋家传承的迷辛,他不可能知晓。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将军府行事不端,才引得京城人言藉藉。
他看着书案上季嵘呈上的奏章,眉眼沉了沉。
刑部已经将宋家的案子审结,虽然幻月教徒在狱中尽数服毒自尽,没有留下与宋子豫勾结的口供,但中秋夜宴上元氏祖孙的行为,在景元帝心中已是铁证,他无法容忍。
更勿提元氏私下使巫蛊之术,早已触了皇室的逆鳞。
谋逆之罪,任何一任帝王都无法容忍。
如今也该将此事画上句号了。
“拟旨。”景元帝默了默,对着太监道。
这夜,乾坤殿中灯火通明。
行止院亦不平静。
姜绾听说宋钰险些被劫的消息后,着实吓了一跳。
直到宋钰平安归府,她才放下心来,忍不住询问着事情的经过。
许是怕她担心,宋钰三言两句轻轻带过,只说是与丹书铁券有关。
“东莱人残暴,一次不成,难免不会出手第二次。”
姜绾想了想,让碧螺从妆匣中取出一物。
是从前宋钰救下东莱王子后,从他手中得到的那枚令牌。
“近日京中不平安,你将它带在身上,若遇危急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