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麟正在气头上,为了刺激姜绾,忍不住将元氏的心思说了出来。
一时口快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捂住了嘴。
众所周知,姜绾与宋子豫的婚事是先皇所赐。
即便将军府中人有矛盾,也是关起门来的私宅之事,若是如他所说一般,宋家人动辄要害姜绾性命,那便是不敬先帝,对赐婚圣旨不满。
因此元氏和宋子豫即便再不喜姜绾,也只能私下苛待,不敢明目张胆对她如何。
正如前世,他们对归家而来的姜绾万般嫌弃,却不敢公然休妻,只能将她隐姓埋名,幽禁在后院。
当然,对于姜绾来说,那漫长的折磨虐待,倒不如痛快地结束。
宋麟虽然及时止住话头,但在场的众人都听出了他话中之意。
姜绾更是双眸微睁,露出惊讶又伤心的表情:“你说什么,祖母和夫君…竟想要我的性命?”
一旁的商氏也听得清楚,她本就在为姜绾鸣不平,听得这话,心中更是恼怒。
“宋公子亲口所言,还能有错?”
她愤怒道。
“姜妹妹,这些年来你侍奉夫君,孝敬婆母和宋家长辈,到头来没落下半分好,这就就算了,竟然还要被夫家记恨,以至于要取你性命!这…这简直令人发指!”
人群里顿时有女眷跟着附和。
“就是,宋家人也太过分了。”
“难怪能干出勾结幻月教徒之事,我看宋子豫就其心不正,对妻子连最基本的爱护和尊重都没有,他根本就配不上将军一职!”
更有心直口快地道。
“如今元氏和宋子豫已经入狱了,姜夫人依旧不离不弃,守着诺大的将军府,他们倒好,竟在狱中商议着害她的性命!这简直是狼心狗肺嘛!”
“不错,丹书铁券这么重大的事,宋子豫宁愿交给一个外人之子,都要瞒着正妻,显然是没将她当宋家人,难为姜夫人操持后院数年,这也太让人心寒了…”
一时间,姜绾成了众人关注的中心。
“我也没想到,夫君和祖母会如此狠心。”
她蹙着眉,像是受了打击一般,神色无措又委屈。
“真不知我做错了什么,竟让祖母非要我去死,才肯罢休…”
人群中的宋麟看着她这模样,气得脸色通红:“姜绾,你在这装模作样给谁看!”
明明私下里那么冷硬绝情,如今却在众人面前露出这般神态,不就是在博同情,卖可怜么!
真是可恶。
自己一时不慎,竟让姜绾抓住了机会。
她是何时学会这一套的?
宋麟看不下去,站起身向姜绾走去。
不能让她再这么胡言乱语下去,否则元老夫人和宋子豫的名声都要被败光了。
刚走出一步,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宋麟双膝吃痛,瞬间失去了力气,狼狈地跪在了地上。
“怎么宋公子这么大了,还没学会规矩。”
裴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冷涔涔的,如淬了冰一般。
“你直呼府中嫡母的名字,是该有的礼数么?”
宋麟捂着双腿,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孝不悌,姜夫人心慈不计较,本宫却看不下去。”裴玄道,“来人,将宋麟拖下去,罚三十杖。”
顾玉容大惊失色,忙跪下磕头求饶。
“殿下,麟儿他是一时不慎才会如此,求您宽恕她一回!”
她红着眼睛跪在地上,双手试图去抓裴玄的衣角,被裴玄冷然踢开。
东宫的侍卫更无视了她的哀求。
他们只听裴玄一人之命,而且这可是裴玄的近侍,不是将军府那些平庸的家丁。
这三十杖下去,宋麟还有没有命活着都未可知。
见侍卫已经一左一右架起了宋麟,顾玉容哭着道:“殿下,麟儿不知礼数,都是臣妇教子无方,您要罚就罚我,放过他的性命吧!他还年轻啊,殿下!”
裴玄不为所动。
侍卫已经将宋麟拖走,就在隔壁院中行刑。
很快,一墙之外就响起了宋麟的惨叫声。
顾玉容面无血色,几乎要跪伏在裴玄面前。
见裴玄丝毫不理睬她,她没办法,只能求到了姜绾面前。
“姜姐姐,求你为麟儿说句话,他…他也是向你叫过母亲的啊!你怎么忍心看他活活被打死呢?”
姜绾拂开她,淡淡道:“我早已不是他的母亲。”
宋麟和她的母子情分,早已死在了那一碗毒药中。
如今她若心生半分怜悯,怎么对得起前生受尽折磨的自己?
“你,你当真心狠!”
顾玉容求情不成,忍不住破口道。
“你这个毒妇,你果然心狠,你才是整个将军府最心狠的!”
“怪不得将军不喜欢你,这么多年,连碰都不愿意碰你一下,你简直…”
她话还没说完,碧螺便上前,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碧螺力气很大,这一巴掌打的顾玉容身子一栽,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顾玉容痛呼一声,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姜绾。
对于一位妇人而言,最失败的莫过于得不到丈夫的爱。
她自认为刚才的话狠狠刺痛了姜绾,不想对方依旧神色平和,没有丝毫被激怒的模样。
碧螺却听不下去,怒气冲冲道:“你再敢说半句,我就打烂你的嘴。”
她十分紧张,怕顾玉容的话伤到姜绾。
还好,此时隔壁院的宋麟正在不断哀嚎,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宋麟和那块丹书铁券上,方才顾玉容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己打断,并没有被其他人听到。
只有离顾玉容最近的裴玄,双眸蓦地看向姜绾,身形微微一顿。
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一旁的裴熙见顾玉容如此,撇了撇嘴,开口道。
“顾夫人,太子哥哥已经手下留情了,像宋麟这么不知好歹的性子,若是放在皇室,不罚个五十板子都说不过去。”
“不过,太子哥哥。”他转而看向裴玄,“既然顾夫人口口声声说她教子无方,看起来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她一心求罚,您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和宋麟一同受罚,也算全了他们的母子情深。”
裴玄抬眼示意侍卫。
侍卫立即上前,将哭啼不休的顾玉容拉了下去。
裴熙见状,朝着姜绾笑着眨了眨眼,神色颇为得意。
姜绾:“…”
自从上次裴熙让顾玉容在祠堂罚跪后,得了自己的“感谢”后,便总以此洋洋得意。
她虽然无语,但也乐得见顾玉容吃苦头,于是对他略略点了个头。
他们二人私下互动,自以为无人瞧见,却全数落在了裴玄眼中。
裴玄黑眸眯了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裴熙与她变得这么相熟了?
包括小路子夜潜将军府之事,此前他竟一丝风声都不知。
他微微蹙眉,眸中掠过一丝不悦。
他手下暗卫能人众多,哪个不比一个太监出身的小路子强?
她竟宁可找上不学无术的裴熙,也不向自己开口半个字。
视线一转,见裴熙正走向珍宝阁的老板,拿过那只伪造的丹书铁券,津津有味地看着,裴玄皱着的眉头又松了些。
罢了。
她虽然联合裴熙找到了丹书铁券,却将东西交到了自己手中,他又有什么好置气的呢。
裴玄沉着眉眼,回忆起姜绾送给他的那只玲珑八宝盒。
暗卫司中的人花费一天一夜才破解了机关,裴玄至今还记得,自己看见盒中之物时的惊艳。
丹书铁券鲜少问世,从前他也只是在书中读过关于它的描述。
裴玄从未想过,竟能亲眼见到此圣物。
想必连景元帝,都未曾亲手抚摸过它。
惊诧过后,裴玄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很明显,这丹书铁券是先皇为了褒赏宋老将军的功劳,私下赠予对方的。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为了避免圣物问世引起无休的争夺,先皇未将此事透露给旁人,而宋老将军或许看出了宋子豫的不堪重用,临终前,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元氏一人。
这么多年,丹书铁券一直又元氏保存着。
直到此番,她与宋子豫双双入狱,即将面临生死存亡,她才将此事告诉宋麟。
耐何宋麟不成器,被姜绾发现了端倪,略施计谋,将此物拿到了自己手中。
想起女子聪慧狡黠的面容,裴玄低头,眸中极快地划过一丝笑意。
姜绾将丹书铁券献给自己的原因,他能猜出几分。
一来,朱雀离京去向幽州,归期未定,她手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来破解机关。
二来,就算姜绾有能力打开这八宝盒,想必也不会留下。
以她的心智,大抵已经猜出盒中的东西是何物。
正如先皇生前的考量一般,丹书铁券的权力令人神往,一旦被人得知,很快便会产生无休止的争夺。
在宋麟的计划下,大雍朝众人早晚都会得知,将军府持有丹书铁券在手。
这对现在的宋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连宋老将军在世时,仍然选择隐瞒丹书铁券,规避外界的风险,更别提如今的将军府了。
妇人掌家,宋钰的羽翼又尚未丰满,正是发展前程的关键之时。
若是此时爆出丹书铁券一事,多少人的眼睛会盯着将军府,为夺圣物,无数陷阱暗算,宋钰首当其冲。
到时丹书铁券就不是什么秘宝,而是催命符了。
不如暂且让众人以为宋麟仿造了丹书铁券,元氏再信誓旦旦,有了今日这场闹剧,谁还会相信她的说辞?
这样一来,避免了将军府站在风口浪尖上,宋钰也能得以平安。
“主子。”
一旁的阿四出声道。
“那丹书铁券,要一直放在东宫么?”
裴玄侧目,微微扬唇:“自然不是。”
那是先皇赏给宋家的恩典,他怎能私留。
阿四噤声,忍不住看了裴玄一眼。
连他都能看出来,姜绾是为了规避危险,才暂时将东西献给主子的,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而已。
她那么狡猾,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早晚要想办法要回去的!
可主子不知为何,瞧着还挺高兴。
裴玄心中的确高兴。
他对姜绾的了解远在阿四之上,怎么能看不懂这点道理。
不过姜绾选择将圣物交给他,便是确定自己不会贪图丹书铁券的权力,更不会夺走原本属于宋家的东西。
得她如此信任,他怎能不欣慰?
“将东西好好保管。”裴玄道。
至于这丹书铁券能发挥什么作用,他还要仔细想想。
“太子殿下。”
正当此事,姜绾突然轻声出声。
裴玄收回心神,抬眸望去。
只见姜绾身边正围着一群女眷,以商氏为首,七嘴八舌,大抵都是为了宋家之事在安慰她的。
姜绾从众人中走出。
她径直朝着裴玄而来,撩开裙摆,轻轻跪了下去。
裴玄微微一愣。
只见她行了个大礼,道:“殿下,臣妇有一事相求。”
裴玄看着她格外郑重的神色,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开口道:“姜夫人有什么话,请直说。”
姜绾轻声开口。
“承蒙先皇看中,将我赐婚于承平将军,得此恩德,原本应遵守妇道,一生为宋家妇。”
“自我入门以来,执掌中馈,孝敬长辈,侍奉夫君,抚育儿郎,虽说不尽完美,但也尽心尽力,谁知夫君与祖母竟然如此狠心,联合继子宋麟,想伪造丹书铁券出狱,继而取我性命。”
“我虽不惜己身,却不忍先皇一片好意以凶案结尾,若是闹出人命,想必先皇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陛下更是要为此伤神难安。”
“因此斗胆请旨,与宋家和离。”
姜绾说着,轻轻扣了个头。
“请殿下将今夜之事转述给陛下,明日,我会亲自到御前拜求和离。”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虽然惊讶,但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宋家如此对待一个女子,换做谁都无法再忍耐,姜绾提出此请,倒是人之常情。
只是先皇赐婚,又岂能是说废止就废止的?
众人这么想着,忍不住齐齐看向裴玄。
裴玄的态度,或许就代表着皇室。
高台之上,裴玄出声了:“姜夫人所求,本宫已然清楚,定会上呈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