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就在厂食堂的小包间里解决。
刚才的火药味还没散干净，饭菜的香气就霸道地钻进了鼻子里。
几样家常菜，分量却给得十足。
油光锃亮的红烧肉，颤颤巍巍地堆成小山；清蒸鲈鱼上铺着细密的姜丝葱丝，热油一浇，香气“刺啦”一下就炸开了；还有一盘碧绿的炒青菜，看着就水灵。
李明远常年在外奔波，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对一个村办厂的食堂本没抱什么期望。
他随手夹起一块红烧肉，那肉块在他筷子上轻轻一抖，仿佛随时都会化开。
送进嘴里，甚至没怎么嚼，那股子丰腴软糯的口感混着咸甜适中的酱香，瞬间就占领了整个口腔。
李明远整个人都定住了，过了几秒，才猛地一拍大腿。
“我靠！好吃！”
他冲张耀比了个大拇指，又赶紧夹了一筷子鱼肉。
“张厂长，你这哪是食堂啊？这手艺，放北京开个私房菜馆，排队都得摇号！”
张耀给李明远倒上酒，笑了笑：“李导吃得惯就行，老师傅是专门从县宾馆挖来的，就会做几道实在菜。”
李明远吃得满嘴流油，筷子根本停不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直夸：“实在？这哪里是实在，简直是顶配！太顶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明远终于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
“吃饱喝足，该说正事了。”
他身子往前一凑，整个人都严肃起来。
“张厂长，明天广告就正式开拍了。嫂子那边……你跟她说了吗？”
这话一出口，包间里原先那点热乎气儿瞬间就散了。
张耀正夹着菜，手僵在半空。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收敛。
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吭声。
李明远一看他这反应，心里立马“咯噔”一下。
“怎么，有难度？”
张耀长出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无奈。
“还没跟她说。”
“这事儿……不好开口。”
“那行。”李明远点点头，“明天我先去嫂子家看看，熟悉一下场景。拍这种生活化的广告，真实最重要。”
他顿了顿，又问：“对了，张厂长，除了你老婆，还需要找几个群众演员。村里的老人，孩子，都行。”
“这简单。”张耀一口应下，“明天我让王队长去安排。”
晚饭后，张耀回了家。
陈桃花正在厨房收拾碗筷，两个女儿坐在客厅，头也不抬地写着作业。
“桃花。”张耀喊了一声。
陈桃花擦擦手，从厨房出来。
“咋了？”
张耀拉着她坐下。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陈桃花有些紧张，搓了搓手。
“啥事？”
“我想拍个广告，给咱们厂的罐头做宣传。”张耀说，“需要你帮忙。”
“我？”陈桃花懵了，“我能帮啥忙？”
“演主角。”
陈桃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你说啥呢！我一个农村妇女，咋能上电视？”
“就是因为你是农村妇女，才要你上。”张耀握住她的手，语气肯定，“桃花，这个广告，讲的就是一个农村妇女的故事。谁比你更合适？”
陈桃花一个劲儿摇头。
“我不行，我……我不会演。”
“不用会演。”张耀耐心解释，“你只要做你平时做的事就行。下地干活，回家做饭，带孩子。”
陈桃花咬着嘴唇，还是不松口。
“可是……那么多人看着，我会紧张。”
“不紧张。”张耀加重语气，“导演说了，拍摄的时候，就当没人看着。你做你的事，他们拍他们的。”
陈桃花依然犹豫不决。
张耀叹了口气，收紧握着她的手。
“桃花，你知道我为啥非要你来演吗？”
张耀的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陈桃花心上。
“因为我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一个真正的农村女人，是咋活的。”
“天不亮就起，下地里一身泥，回家还得伺候一大家子人。累得腰都快断了，吭都不吭一声。”
“为啥？因为心里装着这个家。”
张耀盯着自己媳妇的脸，一字一顿。
“这样的女人，才最美。”
陈桃花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别过头去，声音发闷。
“你……你别说了……”
“桃花，就当帮我这一次，行吗？”张耀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就这一次。”
陈桃花抬手胡乱抹了把眼睛，终于点了下头。
“行……我试试。”
张耀笑了，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谢谢你，媳妇儿。”
话音刚落，大芸和二芸就从客厅里旋风一样冲了过来。
“妈！你要上电视了？”二芸激动得原地直蹦。
“真的假的？”大芸也瞪圆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
陈桃花被两个女儿围着，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
“就……就拍个广告……”
“那也是上电视啊！”二芸抱住陈桃花的胳膊直晃悠，“妈！你可太牛了！以后我跟同学说，我妈是大明星！”
第二天一早，李明远就带着一帮人，扛着大大小小的机器，把张耀家的院子占满了。
他站在院子中央，转着圈打量，嘴里啧啧称奇。
“不错，不错！这小院，这晾的衣裳，这墙角的锄头，太有生活味儿了！”
陈桃花站在屋檐下，两只手绞着衣角，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李明远大步走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嫂子，别紧张！今天咱们就是踩踩点，随便拍点东西，就当是热身。”
陈桃花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李导演，我……我真不会演……”
“要的就是你不会演！”李明远大手一挥，“你就把我们当成空气，该干啥干啥，千万别管我们！”
他转头冲着一个扛着机器的摄影师喊：“老王，机器架好了没？找个好角度！”
“好了李导！”
“行，开机！”李明远又扭头对陈桃花说，“嫂子，你平时这会儿都干啥？”
陈桃花想了想，小声说：“做早饭，扫院子，喂鸡……”
“那就做！”李明远打了个响指，“我们跟着你拍！”
陈桃花点点头，像个被赶上架的鸭子，僵硬地挪进了厨房。
她拿起菜刀，对着案板上的一根黄瓜，深吸一口气，切了下去。
摄影师扛着黑洞洞的机器也跟了进来，镜头直接怼到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