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公寓里一片静谧,只有加湿器发出细微的嗡鸣。
周祈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许久,烟灰缸里又多了几个烟头,指尖的烟雾缭绕,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默了许久,他才掐灭了最后一支烟,拿起手机,走向阳台,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查顾衍,重点是国外,尤其是医疗条件好,且容易隐匿行踪的地方,照片我发给你,尽快给我消息。”
电话那头的人应下,周祈年挂了电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目光深了深。
他知道这很难,但他必须比唐聿礼更快。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下午,周祈年就接到了回复。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脸色愈发凝重,但眼神却渐渐坚定,挂断电话后,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仿佛在积蓄某种勇气,然后才走到隔壁林笙的卧室。
林笙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育儿书,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并未看进去。
小糖果在婴儿床里睡得正香,童可欣则坐在床边,轻轻摇晃着拨浪鼓,逗弄着小家伙。
看到周祈年推门进来,神色凝重,林笙的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放下书,目光带着询问望向他。
童可欣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停下了动作。
周祈年走到床边,目光直视着林笙,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笙笙,查到了。”
林笙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指瞬间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在哪?”
“在欧洲,一个很小但环境很好的疗养小镇。”
周祈年报出一个具体的地址,然后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你…要去找他吗?”
没有任何犹豫,林笙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急切:“要!”
这个答案在周祈年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波澜:“好。”
他沉默了一瞬,像是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退缩的坚决:“我陪你一起去。”
林笙抬眸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紧张担忧,以及那份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复杂情感。
她沉默了几秒,这一次,没有拒绝,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这声几不可闻的回应,让周祈年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至少,她没有将他彻底推开。
他立刻安排道:“最快的航班在晚上,我订好了机票,你收拾一下需要带的东西,我们等下就出发。”
“晚上?”童可欣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插话,脸上满是诧异:“这么快就查到了?这效率也太快了吧。”
闻言,周祈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礼貌应答:“景淮也有帮忙。”
童可欣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情绪,刚想说什么,就听林笙带着歉意和恳求说:“可欣,这段时间,糖果可能又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跟我还客气什么!”童可欣立刻摆手,走到林笙身边,握住她的手,语气充满了支持和担忧:“你放心去找,小家伙交给我,保证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笙,又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周祈年,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问道:“笙笙,如果你真的见到了顾衍,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卧室里的气息有一瞬的凝滞。
林笙的目光变得坚定,她看着童可欣,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和认真:“我有话,必须要当面和他说清楚。”
童可欣张了张嘴,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话,是旧情复燃的告白,还是彻底放下的告别?
但看着林笙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她觉得此刻追问并不合适,最终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叮嘱道:“好,那你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一旁,身影挺拔却难掩落寞的周祈年,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和笃定,试图缓和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不过我的担心估计也是多余的,有周先生在,他肯定会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面面俱到的。”
林笙闻言,睫毛微颤,下意识地避开了周祈年看过来的目光,敛下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童可欣的手背:“帮我看看糖果还需要带什么。”
周祈年将童可欣最后那句话清晰地听在耳中,他不再打扰卧室她们的对话,只是沉默走出卧室,贴心关上门,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忐忑不安,不断环绕在他的心间。
他要陪她去见那个她曾愿意用生命去铭记的男人,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而他,没有任何胜算。
夜晚的机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周祈年办理好所有手续,带着林笙走向头等舱通道。
林笙只带了一个简单的随身行李箱,神情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失焦的眼神,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飞机起飞,冲入云霄。
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缩小,最终被厚厚的云层取代。
机舱内灯光调暗,大部分乘客都已入睡。
林笙靠在窗边,闭着眼睛,但周祈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他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放在扶手上,无意识蜷缩的手指,而后轻轻拿起一条柔软的毛毯,极其小心地盖在她身上,
在毛毯落下的瞬间,林笙的眼睫微微地动了一下,但她没有睁开眼。
周祈年看着她恬静却难掩疲惫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怜惜和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慌。
而他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害怕,都在这一刻,被林笙悄然收入眼底。她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照顾,也感受到他那份深藏却无处遁形的恐惧。
漫长的飞行在沉寂中度过。
飞机落地时,异国他乡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周祈年提前安排好了车辆,直接抵达了他预定好的酒店。
他订的是一间套房,有两个独立的卧室,共用客厅。
“你住这间,视野好一些,也安静。”周祈年将林笙的行李箱推进主卧,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紧绷。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晚上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事,随时敲我的门,我就在对面。”
林笙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房间,环境很好,一切都安排得无可挑剔。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身影在廊灯下拉得有些孤寂的周祈年,轻声道:“谢谢。”
周祈年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声音低沉:“不用谢。”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感谢。
他顿了顿,那句盘旋在心头一路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笙笙,我想要的,是你。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不能给她任何压力。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四目相对,空气里流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就在林笙准备转身整理行李的时候,周祈年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泄露出的脆弱和恳求,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安:“笙笙……”
林笙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周祈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那句话:“我能抱抱你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乞求一份微不足道,却又足以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林笙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希冀,看着他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
这沉默,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许可。
周祈年一直紧绷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的拥抱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即将面临未知审判的恐惧。
周祈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让他安心又心痛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破碎的沙哑,终于将那句压抑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笙笙,我现在很害怕。”
他没有说怕什么,但林笙明白。
怕失去她,怕她见到顾衍后,他们之间刚刚重建起来的那点微弱的联系,会彻底断裂。
感受着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和那毫不掩饰的脆弱,林笙一直平静的心也没有再强行忍耐下去,她僵在他怀里的身体,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然后,她也抬起手,轻轻地,回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这个回应很轻,却像一道划破黑暗的光,瞬间照亮了周祈年冰冷绝望的心底。
他身体猛地一颤,将她抱得更紧。
周祈年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这些天的恐惧和不安都融进这个拥抱里。
他深吸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这是唯一能让他稍微安心的气息。
良久,他才极不情愿地,一点点松开手臂,低头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去。”
林笙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以及无法掩饰的脆弱。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晚安,周祈年。”
“……晚安。”周祈年几乎是贪婪地捕捉着这两个字,目送着她转身走进卧室,轻轻关上房门。
门板隔绝了视线,周祈年依旧站在原地,许久,才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林笙回到房间后,并没有立刻整理行李。
她走到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异国他乡的夜景。
陌生的城市灯火璀璨,如同散落的星辰,却照不亮她心底那片沉重的角落。
而她也毫无困意。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那个让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画面——
顾衍从高处坠落,鲜血在他身下蔓延,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失去光彩,变得无神那一幕,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是刻在她灵魂深处的罪与罚。
只有亲眼见到他安然无恙,亲眼确认他脱离了危险,好好地生活着,她心口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才能真正被移开。
她需要这个答案,来救赎自己被困在过去的灵魂。
而与此同时的隔壁房间里。
周祈年同样没有入睡。
他坐在床沿,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孤寂而紧绷。
窗外繁华的夜景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害怕。
这种恐惧深入骨髓,比他面对任何商业危机时都要强烈百倍。
他害怕明天,害怕看到林笙望向顾衍的眼神,害怕林笙对顾衍的感情是他从未得到过的,深刻入骨的牵挂与痛楚。
他怕林笙的选择,最终不是他。
他怕他拼尽全力融化的那点冰霜,在顾衍出现的阳光下,瞬间蒸发殆尽,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他怕她……不要他。
这种念头让他心脏一阵阵紧缩,几乎无法呼吸。
接下来的几天,周祈年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循着查到的线索,带着林笙几乎踏遍了这座疗养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去过环境清幽的康复中心,询问过温和的医护人员,沿着风景如画的湖边小路漫步,留意着每一个独行的背影,甚至在一些当地人喜欢聚集的咖啡馆和书店外驻足张望。
每一次满怀希望地前往,却总是失望而归。
线索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刻意在干扰,又或者,是顾衍自己不愿被打扰。
每当林笙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和焦灼时,周祈年总会适时地出现在她身边,用平静沉稳的声音安抚她:“别急,笙笙,既然确定他在这里,我们总会找到的,他可能只是在某个安静的地方休养。”
他的语气总是那样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说出安慰的话,他的心都很痛。
他既希望快点找到,让林笙安心,又恐惧着找到的那一刻。
他看着她日渐消瘦,看着她眼底无法掩饰的急切,心疼的同时,那股不安也愈演愈烈。
而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阳光格外明媚,透过薄雾,洒在小镇色彩明快的建筑上,温暖而充满生机。
周祈年接到了一通电话,挂断后,他看向坐在餐桌前,几乎没动什么早餐的林笙,声音比往常要低沉一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前的凝重:“笙笙,有准确消息了。”
林笙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紧,指尖瞬间褪去血色。
她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急切:“怎么样?!”
周祈年避开她过于灼人的目光,起身:“找到了,我们走吧。”
车子在小镇干净的街道上穿行,最终停在了一条安静的,遍布着特色小店和咖啡馆的街道旁。
周祈年率先下车,替林笙拉开车门。
他的动作依旧绅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
林笙几乎是立刻下了车,目光急切地扫过街面。
然后,在看到一道身影的时候,她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瞬间僵在了原地。
就在不远处,一家有着巨大落地窗的咖啡馆外,阳光最好的那个位置,坐着一个穿着浅灰色亚麻衬衫的男人。
他背对着街道,身姿挺拔而放松,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欣赏街角盛开的鲜花。
阳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柔软的黑发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温和。
那张脸……
那张曾在无数个日夜折磨着她,也让她无比愧疚惦念的脸……
是顾衍。
真的是他!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清瘦了一些,但脸色是健康的,周身散发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气息。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周围温暖的阳光,悠闲的氛围融为了一体,没有半分曾经的阴霾与痛苦。
林笙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视野瞬间被汹涌而上的泪水模糊。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才没有失声哭出来,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震惊,是狂喜,是如释重负,更是跨越了生死界限后,亲眼见证奇迹的撼动。
她找到了。
他真的还活着。
好好地活着。
周祈年沉默地站在林笙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将她所有的反应看在眼里,看着她那瞬间的僵硬,那剧烈颤抖的眼瞳,那夺眶而出的泪水,以及那死死捂住嘴唇却掩饰不住的激动,他都清晰地看在了眼里。
他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冰窖,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无边无际的寒冷深渊。
他看到了她眼中为另一个男人燃起的,足以照亮整个灰暗世界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耀眼,也如此残忍。
也让他的心底愈发的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