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持续了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天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一般,呈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干净的湛蓝。阳光炽烈地洒落,蒸发着地面上残留的积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万物被冲刷后特有的清新气息。然而,这明媚的天气,却无法照亮一些人心中已然凝固的黑暗,也无法温暖那些被法律的镣铐和内心的悔恨冷却的血液。
对“李强事件”及相关经济犯罪团伙的清算,进入了司法程序的快车道。证据确凿,链条清晰,主要涉案人员的供述相互印证,形成了无法撼动的铁案。
鲍玉佳,这个曾经在幕后运筹帷幄、试图掌控一切的女人,此刻身着统一的号服,坐在看守所冰冷的讯问椅上,往日的精致与威严荡然无存。她的眼神不再锐利,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一切的木然。面对公诉人宣读的厚厚起诉书——重大责任事故罪(间接导致李强死亡及后续影响)、职务侵占罪、洗钱罪、故意伤害罪(指使对孙鹏飞)等多项罪名——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只是在确认签字时,握笔的手指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最后的崩塌。她的商业帝国梦、她的海外退路,都已成泡影,等待她的,是漫长的铁窗生涯,或许,是余生。
程俊杰,作为暴力行为的直接执行者和多项犯罪的积极参与者,他的态度经历了从嚣张到崩溃再到麻木的转变。他知道自己罪责深重,为了争取一线生机,他几乎交代了所有知道的事情,包括鲍玉佳的一些隐秘指令和他自己其他几桩未被发现的“私活”。他的“立功表现”或许能让他免于最严厉的刑罚,但他的人生,已然从根子上烂掉了。
孙鹏飞在经历严重车祸后,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可能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他在病床上,断断续续地完成了他的“自首”和指证。他的“弃车保帅”策略并未能完全如愿,法律的审判不会因他的伤残而打折扣,但或许,这能为他换来在医疗监管下服刑的可能。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他不知是否会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精于算计的自己,可曾料到会以如此狼狈的方式收场。
曹荣荣因精神状况持续不稳定,经司法精神鉴定,确认其无法正常接受审讯,被送往特定医疗机构进行强制治疗。她那个装满奢侈品、时刻担心失去的繁华世界,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对她关上了大门。她的恐惧,以一种最彻底的形式,成为了现实。
张帅帅和马文平,因主动投案、如实供述、认罪悔罪态度良好,并在案件侦破中提供了重要线索,司法程序对他们而言,相对“温和”一些。但这“温和”背后,依然是失去自由、身败名裂的沉重代价。在法庭上,当法官询问他们最后陈述时,张帅帅抬起头,看着庄严肃穆的国徽,声音沙哑却清晰:“我认罪,伏法。我对不起李强和他的家人,对不起危暐,也对不起所有因我们当年行为受到影响的人。我接受法律的任何审判,这是我……应得的。”马文平则更加简短:“我认罪,服判。”
他们的刑期或许会比鲍玉佳、程俊杰短,但那份刻在良心上的刑期,将伴随他们一生。
陶成文、魏超、付书云、林奉超、梁露等一众或深度或浅度参与、或知情不报的人员,也根据其具体行为和作用,分别受到了法律的惩处或纪律的严肃处理。没有人能真正从这张由罪恶编织的大网中逃脱。
尘埃,似乎正在缓缓落定。
在危暐的骨灰即将由其远房亲戚带回老家安葬的前一天,张帅帅和马文平在获得相关方面许可后,再次来到了那间熟悉的出租屋。这里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不再是案发后的狼藉,但也空荡得令人心慌。危暐那些不值钱的遗物被打包放在角落,等待处理。
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张帅帅和马文平默默地站在屋子中央,谁也没有说话。这里曾经承载着一个天才最后的挣扎、忏悔与超脱,也见证了一场人性在利益与恐惧面前的集体沦陷。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来看他吗?”张帅帅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房间里带着回响。
马文平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张空荡荡的竹席位置。“记得。他那时候……虽然瘦,但眼睛还有神。”他顿了顿,低声道,“他问我们,如果时光能倒流……”
“没有如果。”张帅帅接过他的话,重复了危暐当时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们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是啊,负责。他们现在,正是在用自由、名誉和后半生的安宁,为多年前那个错误的选择,以及之后一系列的掩盖和沉沦,承担着最终的责任。
“他把该留下的……都留下了。”马文平看着窗外明媚的天空,意有所指。
张帅帅明白他的意思。危暐用他生命最后的力量,留下的不仅仅是那份指向罪证的《忏悔录》,更是一面映照人心的镜子。他让所有相关者,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或法律的审判面前,无可逃避地看清了自己灵魂上的污点。
“尘归尘,土归土。”张帅帅轻声说,“Vcd走了,我们的过去……也结束了。”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将一段充满罪孽与救赎的往事,永远地锁在了身后。
数月后,一起震惊国内的重大安全事故掩盖案及衍生经济犯罪案,在法院进行了一审公开宣判。鲍玉佳、程俊杰、张帅帅、马文平等人依法被判处不等有期徒刑,受到了法律的严惩。新闻媒体报道了此事,着重揭露了犯罪行为的危害,强调了法治的公正与必然。
在另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李晓带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来到了父亲的墓前。她将花轻轻放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父亲温和而坚定的笑容。
“爸爸,”她轻声说,“害你的人,都受到惩罚了。危暐叔叔……他在最后,说出了真相。您可以安息了。”
微风拂过墓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回应。阳光洒在墓碑上,温暖而明亮。李晓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她的脸上没有了以往的悲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创伤后的平静与释然。真相或许来得太迟,但它终究还是来了,这足以慰藉生者,告慰亡魂。
犯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会扩散得很远,很久,波及无辜,扭曲人性,摧毁生活。但湖水终有恢复平静的一天,只是那被搅动的湖底,永远留下了痕迹。而法律与良知,则是那最终沉淀一切、让清水得以重新映照天空的力量。
尘归尘,土归土。罪孽伏法,灵魂得赎。生活,仍将在教训与反思中,继续向前。
第六百八十章,也是本卷的终章,在审判、回忆与告慰中,为这段围绕着罪恶、救赎与法律制裁的故事,画上了一个沉重却充满希望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