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春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凝固住每一次呼吸。
赵佶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又由铁青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耻辱、悔恨、愤怒、恐惧……
无数种情绪在他的胸中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被欺骗、被愚弄的…… 滔天怒火！
他堂堂大宋天子，竟然被一群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奸佞玩弄于股掌之间，长达二十年之久！
他不仅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还差一点就将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拱手送给了外敌！
不可饶恕！
绝对不可饶恕！
“李纲！”
赵佶猛地回过头，那双曾经只懂得欣赏笔墨丹青的眼睛里，此刻却迸发出了如同饿狼般的、噬人的凶光！
“在！”
李纲这位同样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老将军，立刻单膝跪地。
“那块腰牌！” 赵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朕拿过来！”
李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了那块还带着周邦彦体温和血迹的、金色的腰牌，双手呈了上去。
赵佶一把将腰牌夺了过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腰牌背面那六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上！
「金辽密约执行者」！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了他的眼球！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变得粗重而又急促。
“就…… 就凭这个，就凭这个，就想瓜分朕的江山？！”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不甘与疯狂！
“他们也配？！”
他猛地将手中的腰牌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铛 ——”
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那块用纯金打造的腰牌，竟被他这含怒一摔给摔得微微变形。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
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只见那微微变形的腰牌边缘，竟然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 缝隙！
那缝隙之中仿佛还藏着什么东西！
“嗯？”
李纲的眼神何等锐利！
他第一个发现了这个异常！
他快步上前捡起了地上的腰牌，仔细地端详着。
他发现这块腰牌竟然是中空的！
它是由两片极薄的金片用一种极其精巧的榫卯结构给拼接而成的！
若不是被皇帝这奋力一摔破坏了内部的结构，恐怕任谁也发现不了其中竟然还别有洞天！
李纲的心猛地狂跳了起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里面藏着的，恐怕才是真正能要了那些国贼性命的…… 催命符！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道缝隙，一点一点地将腰牌撬开。
“咔哒” 一声轻响。
腰牌应声而开。
一张被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薄如蝉翼的…… 丝帛从腰牌的夹层中缓缓地滑落。
李纲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将那张丝帛接住。
然后在皇帝和李师师那紧张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将其展开。
那是一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 盟约！
盟约的抬头赫然写着四个用鲜血书就的狰狞大字！
——「裂土之约」！
盟约的内容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辽国出兵佯攻汴京，吸引宋军主力。
金国则趁机集结最精锐的 “铁浮屠” 重甲骑兵，于冬至日趁黄河冰封之际，从防守最薄弱的澶州渡口发起突袭，直捣黄龙！
事成之后以黄河为界。
黄河以北尽归大金。
黄河以南则由大辽扶持蔡京为新君，建立一个彻底向辽国称臣纳贡的…… 傀儡王朝！
而大宋的皇帝、赵氏一族，则…… 满门抄斩，不留活口！
在盟约的末尾，盖着三个鲜红的、刺目的…… 印信！
一个是辽国南院大王耶律乙辛的狼首金印！
一个是金国都元帅完颜宗翰的虎头帅印！
而最后一个则是……
大宋太师蔡京的私人花押！
轰 ——！
这份薄薄的丝帛此刻却仿佛比泰山还要沉重！
它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上！
李纲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
“噗 ——！”
“李相！”
李师师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皇帝赵佶在看清了那份密约的内容之后，整个人却反而笑了。
不是龙颜大悦的笑，也不是轻蔑的冷笑。
而是一种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低沉的、咯咯作响的笑声。那笑声仿佛带着铁锈的摩擦声，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自嘲。
“好…… 好一个裂土之约……” 他笑着，眼角却流下了两行血泪，“好一个满门抄斩…… 他们这是连朕死后的谥号都替朕想好了啊！”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传旨。”
“宣蔡京、高俅、王黼、朱勔…… 一干人等入艮岳议事。”
“朕要当着他们的面，好好地问一问。”
“朕的江山，朕的龙椅，朕的项上人头……”
“在他们眼里究竟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