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明把手里的红头文件，往桌子中央一扔。
“都看看吧。省里的决定。”
文件被传阅了一圈，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新城区开发！
省里直管！
总指挥是马东明，这不意外。
可那个副总指挥兼总工程师，周秦，是谁？
“从今天起，我们县里所有工作的重心，都要向新城区项目倾斜。”马东明的声音冰冷，“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项目规划区内五平方公里的土地资料，必须整理好，交到周总工手上。”
国土局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闻言脸色一白，站了起来：“马县长，这……这不可能啊！五平方公里，涉及七个行政村，两个国营单位，还有上千户居民。别说三天，三个月我们都未必能把权属理清楚啊！”
“我说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东-明猛地一拍桌子，额头青筋暴起，“这是死命令！人手不够，就从别的单位抽！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别回家了，就在单位通宵加班！谁要是耽误了周总工的事，别怪我马东明不讲情面！”
所有人都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马县长发这么大的火。
“还有！”马东明喘着粗气，继续下令，“财政局，立刻准备好对接省里的拨款。城建局，规划局，把你们手里所有关于县城发展的图纸和资料，全部整理出来，备份一份，送到石古村去！”
“记住，是送到石古村，周总工的办公室！”
他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安阳县，谁说了算。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马东明，正在不折不扣地，执行那个年轻人的命令。
他不是在为周秦立威。
他是在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坐着的，不是一个技术员。
那是一头，省里亲自喂饱了肉，松开了缰绳，放到安阳这片草原来吃人的猛兽。
而他，就是那个负责给猛兽领路的牧羊人。
一夜之间，整个安阳县都疯了。
“安阳新城开发总公司”的招工启事，像雪片一样，贴满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各个乡镇的布告栏，甚至连国营工厂的门口，都出现了那抹刺眼的红色。
“听说了吗？石古村那个周秦，当大官了！副总指挥，跟县长平级！”
“何止啊！人家现在是新城公司的老总，省里直接给钱，要盖一座新城！”
“招工还分房子！我二舅家的表哥，是个八级瓦工，天不亮就跑去报名了！”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在茶馆里，在田埂上，在工厂的车间里，疯狂地传播。
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到了那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石古村。
天刚蒙蒙亮，通往石古村的土路上，就已经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有骑着二八大杠的，有开着手扶拖拉机的，甚至还有从隔壁县城闻讯赶来的。他们脸上带着混杂着激动、忐忑和希冀的表情，朝着那个传说中能分房子的工地涌去。
工地的入口处，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韩武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工装，胸前别着一个“副总经理”的牌子，带着十几个他临时从工人里挑出来的精壮小伙子，维持着秩序。
他身后，一排桌子摆开。
郭卫民也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戴着老花镜，坐在中间。他面前不再是那个老旧的算盘，而是一沓厚厚的报名表。
“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韩武的嗓子喊得震天响，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周秦没有出现在现场。
他就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后面，静静地看着楼下那条长长的队伍。
他要看，看这小小的安阳县，到底藏着多少龙，多少蛇。
报名的人群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穿着破旧工装，满手老茧，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工匠。
有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夹着公文包，自称是某某单位技术科的知识分子。
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挤在队伍里，不知道是想来找工作，还是想来浑水摸鱼。
“下一个！”郭卫民喊道。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到了桌前。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杆挺得笔直。
“姓名？”
“雷东。”
“以前是做什么的？”
“安阳县第三建筑公司，总工程师。”老者回答得不卑不亢。
郭卫民的笔停住了，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县三建，那可是安阳县以前最有名的建筑单位，只不过前几年经营不善，倒闭了。这个雷东，他听说过，是县里有名的技术大拿，脾气又臭又硬，得罪了不少领导，最后才落得个提前退休的下场。
“雷工，您这样的大才，怎么也来我们这小庙了？”郭卫民的语气客气了许多。
雷东看了一眼那栋已经封顶的三层小楼，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
“我不是来求职的，我是来请教的。我想见见你们周总工。这栋楼，不是安阳县的水平能盖出来的。”
周秦在楼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对身边的秘书——一个刚从县政府办公室要过来的，叫小李的年轻人说道：“去，把雷工请到三楼休息室，好茶好水招待着。”
就在这时，报名队伍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叫骂声。
“他妈的！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一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满身横肉的胖子，带着七八个小混混，推开人群，径直朝着报名处闯了过来。
“谁是管事的？给老子滚出来！”胖子一脚踹翻了旁边一个装水的木桶，气焰嚣张。
韩武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认得这个胖子，是县城西边一个叫“王麻子”的地痞流氓，靠收保护费为生。
“王麻子，你想干什么？”韩武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胖子面前。
“我干什么？老子听说这里招工，带兄弟们来讨个活干，不行吗？”王麻子斜着眼，拍了拍韩武的脸，“韩武，你现在抖起来了啊，当了个什么副总，就不认你麻子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