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雄心1937

雁堡的萨鲁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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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铁砧与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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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来的兵蛋子问:

> “当火种……疼不疼?”

> 老班长把烧红的刺刀浸进冷水,滋啦一声白汽升腾:

> “疼?鬼子刺刀捅你爹娘时,他们喊疼了吗?”

> “咱这火种,是用血喂出来的!”

---

茅山的夜,被“火种”的呐喊和“抗日”的旗帜烙下了滚烫的印记。但那震天的喧嚣并未散去,而是沉潜下来,化作营地深处另一种更为坚硬、更为滚烫的律动——铁砧的敲打声,如同不眠的心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持续搏动。

营地一角,临时垒砌的土炉烧得正旺,炉膛里炭火赤红。老班长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沿着古铜色皮肤上虬结的伤疤沟壑蜿蜒流淌,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如同熔化的铜汁。他粗糙的大手紧握铁钳,夹着一柄从缴获的鬼子三八大盖刺刀上卸下的刀条。那冰冷的钢条被强行按进最炽热的炉心,发出不甘的滋滋哀鸣,很快便褪去青黑,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滴落的橘红。

“看着!”老班长的吼声压过炉火噼啪,如同砂纸磨过岩石。他猛地抽出烧得通红的刀条,举在眼前。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映红了他满是汗水和烟灰的脸庞,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死死盯住围在炉边一圈年轻而紧张的面孔——那是最近陆续投奔来的溃兵和当地热血青年。

刀条被狠狠掼在充当铁砧的青黑色大石上!火星四溅!

“当!”

沉重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砸下!如同惊雷炸响!

“当!当!当!”

锤头精准而狂暴地亲吻着烧软的钢铁,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刺耳的金属变形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刺耳。通红的钢条在老班长铁钳的操控下,如同一条扭曲挣扎的火蛇,在铁锤的锻打下痛苦地改变着形状,延展、变薄、显露出狰狞的棱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腥味、汗味和焦糊味。

一个新来的年轻后生,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显然被这原始而暴烈的场景震慑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混在刺耳的锻打声里:“班……班长……当这‘火种’……疼……疼不疼?”

“当——!”

最后一声重锤如同铡刀落下,彻底斩断了年轻后生怯懦的尾音。烧红的刀条被老班长猛地钳起,毫不犹豫地浸入旁边盛满山泉水的粗陶大缸里。

“滋啦——!!!”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淬火声猛然炸开!一大蓬浓密滚烫的白汽如同被释放的凶兽,咆哮着冲天而起!瞬间将老班长精赤的上半身吞没!灼热的水汽裹挟着浓烈的铁腥味扑面而来,逼得周围的新兵们齐齐后退,呛咳不止。

白汽散开。

老班长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踏出的铁人,浑身蒸腾着灼热的气息。他钳起那柄已经冷却、呈现出幽冷青黑色泽的崭新匕首。刃口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着一条冰冷致命的线。

他没有立刻回答年轻后生的问题。

布满老茧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轻轻拂过匕首那尚未开锋、却已透出森森寒气的刃口。然后,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缓缓抬起,穿透尚未散尽的水汽,死死钉在那个脸色发白的年轻后生脸上。

“疼?”

老班长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石在磨盘里碾磨。他猛地踏前一步,那柄新淬的匕首几乎要戳到年轻后生的鼻尖。

“你爹娘被鬼子刺刀捅穿肠子、挑在枪尖上示众的时候……”

“你妹子被鬼子拖进炮楼里糟蹋得不成人样、最后挂在村口老槐树上的时候……”

“你兄弟为了护住最后半袋救命粮、被鬼子用枪托活活砸烂脑壳的时候……”

老班长每说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所有新兵的心坎上,也砸在周围早起老兵沉默的眉宇间。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那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喷出来。

“他们……喊疼了吗?!”

“鬼子!听他们喊疼了吗?!”

他猛地收回匕首,反手用粗糙的刀柄狠狠戳在自己胸膛上那个碗口大的、紫黑色蜈蚣般的枪疤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咱这‘火种’!”

老班长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混着汗水喷溅:

“不是庙里供着的香火!不是娘们绣出来的花!”

“是拿你爹娘的血!拿你姐妹的泪!拿你兄弟的命!拿老子身上这窟窿眼子!”

他用力拍打着胸膛的疤痕,砰砰作响:

“拿咱们自己的骨头渣子磨出来的!拿仇人的脑浆子喂出来的!”

“你问疼不疼?”

老班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年轻后生,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进对方的灵魂:

“记住!从你拿起枪、站进这支队伍的那一刻!”

“疼——就是你的命!”

“怕疼?趁早滚蛋!别污了‘火种’这俩字!”

死寂。

只有炉火不甘寂寞地噼啪作响,还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年轻后生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最终却被他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他猛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胸膛剧烈起伏,迎着老班长那刀子般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一种无形的、滚烫的东西在每一个新兵血管里奔涌。恐惧被更原始的愤怒和耻辱烧成了灰烬。

“老班长说得对!”一个老兵低吼一声,抓起旁边一把磨了一半的刺刀,狠狠在磨石上刮擦起来,发出刺耳的“噌噌”声。

“怕疼的孬种,滚回家吃奶去!”

“练!往死里练!练出杀鬼子的本事!”

新兵们像被鞭子抽醒的狼崽,红着眼睛扑向散落在周围的武器和磨石。粗重的喘息声、金属的刮擦声、压抑的嘶吼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沉默,汇成一股充满血腥味的铁流。

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堆旁。余烬未熄,焦黑的木柴堆里还闪烁着暗红的火星。几张粗糙的木板拼成的“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如同结冰的湖面。

陈锋、老班长、赵猛、林婉清,以及几个新提拔的班排长围坐。桌上摊着几张更加精细的茅山及周边地形草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勾勒着敌我态势和交通线。林婉清握着一支削尖的铅笔,面前摊开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眼神专注而紧张。

“鬼子不是木头桩子。”陈锋的声音低沉,手指重重地点在草图上一条蜿蜒如蛇的简易公路上,那是连接日军两个重要据点“黑石堡”和“双桥镇”的生命线。“上次‘野狗岭’伏击,咱们占了便宜,那是钻了空子。这空子,不会一直开着。”

他指尖移动,在公路两侧几处险要地形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隘。

“这条道,‘鹰愁涧’是必经之路。涧深崖陡,路窄弯急,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陈锋的目光锐利如鹰,“但鬼子吃了亏,肯定会变招。”

“变招?”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排长瓮声瓮气地问,“加派押运兵?”

“不止。”陈锋摇头,指尖敲了敲“黑石堡”据点,“鬼子在‘黑石堡’新调来一个小队,装备了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三门掷弹筒。我怀疑,他们会用这些重火力做‘钓饵’。”

“钓饵?”赵猛眉头拧起,抱着他那杆心爱的三八大盖。

“对。”陈锋的指尖在“鹰愁涧”和“黑石堡”之间划了一条线,“很可能,下一次运输队会提前放出风声,甚至故意显得‘肥美’,诱使我们再次在‘鹰愁涧’设伏。同时,从‘黑石堡’据点派出这支重火力小队,快速穿插,抢占‘鹰愁涧’两侧的制高点——‘断头崖’和‘老鹰嘴’。等我们钻进伏击圈,他们就居高临下,用重机枪和掷弹筒把我们锁死在涧底,来个反包围,瓮中捉鳖!”

一股寒意瞬间掠过在场众人的脊背。林婉清的铅笔尖啪一声断了,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她连忙低头掩饰,手指微微发颤。

“妈的!够阴!”刀疤排长狠狠啐了一口。

“那我们换个地方打?”另一个班长试探着问。

“不。”陈锋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如同出鞘的利刃,“就打‘鹰愁涧’!鬼子想设套,咱们就将计就计!”

他猛地俯身,手指如刀,在草图上快速勾勒:

“鬼子不是想抢占‘断头崖’和‘老鹰嘴’吗?好!咱们给他让路!”

“伏击主力,不放在涧底!放远!放在鬼子重火力小队从‘黑石堡’出来,必经的这条‘野狐沟’!”他的指尖重重戳在一条狭窄、布满乱石的干涸河谷上。“这里地形更复杂,沟壑纵横,乱石林立,鬼子的重机枪和掷弹筒,在这种地方就是累赘!”

“我们的人,提前在‘野狐沟’两侧的乱石堆和断崖后埋伏。放鬼子的重火力小队进来!等他们完全进入沟底,卡在乱石中间,首尾难顾的时候……”陈锋的手猛地向中间一合,做了一个“掐断”的手势!

“打他个措手不及!吃掉这块最硬的骨头!”

“同时,”他手指迅速移回“鹰愁涧”方向,“派一支精干的小分队,人数不用多,但必须是最利索的刀!带上炸药!任务只有一个——等‘野狐沟’枪声一响,运输队必然慌乱,甚至可能停下观望!趁着这乱子,给我像钉子一样钉进运输队!不求全歼,只求快!准!狠!炸掉最关键的车!抢走最急需的物资!然后立刻化整为零,钻山沟!分散撤退!让鬼子的援兵扑个空!”

陈锋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这打法,快如风,烈如火,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打的就是鬼子想不到我们敢分兵,敢在‘野狐沟’这块硬骨头上下死口!打的就是他顾头顾不了腚!吃掉他的硬爪子,再撕下他一块肥肉!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环视一圈,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这,就是咱们‘幽灵’的牙口!够不够硬?!”

“够硬!”老班长第一个低吼,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干了!”赵猛狠狠一拍桌子。

“队长,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几个班排长摩拳擦掌。

“行动代号——”陈锋的拳头重重砸在“野狐沟”的位置上,眼中寒光凛冽,“‘断尾钳’!”

命令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传遍整个营地。刚刚还沉浸在铁砧与磨石喧嚣中的士兵们,眼神瞬间切换成冰冷的专注。没有多余的动员,只有无声而高效的集结。

“一排、二排!目标‘野狐沟’!隐蔽接敌!没有命令,就是鬼子踩到你头上也不准放屁!你们的牙口,要啃的是最硬的骨头!”刀疤排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闷雷滚过。

“三排尖刀班!跟我来!”赵猛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冷硬。他挑选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个人,全是眼神锐利、动作敏捷的老兵油子。林婉清被指定携带急救包和炸药引信,跟在队伍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将炸药块小心地裹进破布里,紧紧绑在身上。

“其余人,由老班长带领,在‘鹰愁涧’外围机动策应!随时准备接应‘尖刀班’撤退!”

“出发!”

如同水滴渗入沙地,如同暗影融入夜色。一支支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钻进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向着各自预定的战场潜行而去。营地瞬间变得空旷,只留下未熄的炉火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腥味。

林婉清紧跟着赵猛,在崎岖陡峭的山林中穿行。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冷的荆棘划过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脚下的碎石随时可能滑落发出声响。她必须全神贯注,调动起所有的感官去模仿前面老兵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落脚的角度,拨开枝叶的力道,甚至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冷风一吹,刺骨的冰凉。背包里的炸药块沉甸甸地压在背上,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神经紧绷。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跟上!不能掉队!不能拖后腿!

天光微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鹰愁涧”外围一处视野极好的隐蔽岩缝。涧底那条狭窄的公路如同一条灰白的死蛇,盘绕在陡峭的崖壁之间。对面就是高耸入云的“断头崖”和“老鹰嘴”,如同两尊沉默的巨兽,俯瞰着下方致命的通道。

时间在冰冷的露水和紧绷的神经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林婉清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涧底公路的入口方向。

突然!

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碾过山谷!打破了死寂!

来了!

一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在前后两辆三轮摩托车的护卫下,沿着蜿蜒的山路,小心翼翼地驶入了“鹰愁涧”!车斗里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刺刀的寒光。卡车后,还跟着一队徒步的鬼子兵,刺刀上挑着膏药旗,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林婉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死死抠进了冰冷的岩石缝隙里。赵猛伏在她身边,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涧底和对面山崖的动静。他在等!等“野狐沟”的信号!

时间仿佛凝固了。涧底的卡车如同蜗牛般在狭窄的公路上爬行,发动机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格外清晰。护卫的鬼子兵警惕地端着枪,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崖壁。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卡车即将驶过涧底最狭窄、如同咽喉般的一段险路时——

“哒哒哒——!!!”

“轰!轰!”

如同平地炸响惊雷!一连串狂暴到极点的机枪扫射声和猛烈的爆炸声,骤然从“野狐沟”方向传来!那声音被山峦扭曲放大,如同无数头凶兽在远处的山谷中疯狂撕咬搏杀!震得整个“鹰愁涧”的崖壁都在嗡嗡作响!

涧底的日军运输队如同被狠狠捅了马蜂窝!

“敌袭!敌袭!”

“是‘野狐沟’方向!”

“重火力小队遇袭!”

尖利的日语嘶吼声瞬间炸开!卡车猛地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护卫的摩托车慌乱地调头,车斗里的鬼子兵惊慌失措地跳下车,寻找掩体,枪口茫然地指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整个涧底瞬间乱成一锅滚粥!

“就是现在!”赵猛眼中精光爆射!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亮出了獠牙!他猛地一挥手!

“上!目标中间那辆卡车!炸了它!抢东西!动作快!”

十条身影如同离弦的黑色弩箭,从隐蔽的岩缝中激射而出!没有呐喊,只有破风的锐响和脚下碎石滚落的细微声响!他们借着山势,如同鬼魅般扑下陡坡,直插涧底那乱作一团的运输队!

林婉清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紧跟在最后,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让她忘记了恐惧和疲惫,眼中只剩下那辆停在路中央、如同靶子般的卡车!她甚至能看清车厢帆布上溅满的泥点,看清一个鬼子兵慌乱中撞在车头上的狼狈模样!

“打!”赵猛的驳壳枪率先喷出火舌!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在狭窄的涧底如同鞭炮般炸响!几个暴露在外的鬼子兵应声栽倒!

“八嘎!有埋伏!”日军小队长嘶声力竭地吼叫,挥舞着军刀指挥抵抗。

“哒哒哒!”歪把子机枪的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扑来的黑影,打得崖壁碎石乱溅!

混乱!极致的混乱!

赵猛等人如同扑入羊群的饿狼,根本不与外围的鬼子兵过多纠缠,利用速度、地形和敌人瞬间的混乱,如同几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向核心那辆卡车!

“手榴弹!掩护!”赵猛怒吼。

几颗边区造手榴弹冒着白烟甩出,在乱窜的鬼子兵脚下炸开!

“轰!轰!”土石飞溅,硝烟弥漫!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赵猛和一个膀大腰圆的战士已经扑到了卡车旁!赵猛手中的驳壳枪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倒了驾驶室里的鬼子司机和副驾驶!那战士则抡起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临时用缴获的鬼子工兵斧改装),狠狠劈向卡车后厢挂着的铁锁链!

“铛!铛!”火星四溅!

林婉清此刻也冲到了卡车尾部!她甚至能闻到浓烈的汽油味和硝烟味混合的刺鼻气息。一个满脸是血、刚从地上爬起的鬼子兵嚎叫着挺着刺刀向她捅来!那狰狞的面孔瞬间在林婉清眼中放大!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

林婉清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向旁边一扑!刺刀带着寒风擦着她的肩膀掠过!她重重摔在地上,碎石硌得生疼,但手里一直死死攥着的炸药包却没有脱手!

“砰!”一声枪响!

那个扑向林婉清的鬼子兵脑袋猛地向后一仰,额头上爆开一团血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赵猛站在不远处,枪口还冒着青烟,眼神冰冷如铁:“引信!”

林婉清一个激灵,猛地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卡车后轮!她颤抖着双手,用牙齿撕开炸药包外面包裹的油布,露出里面黄褐色的块状炸药和插在中间的雷管导火索!她掏出一直贴身藏着的、用油纸包好的火柴——那是队长陈锋临行前亲手交给她的!

嗤啦!

火柴在粗糙的岩壁上猛地擦过!橘红色的火苗瞬间跳跃起来!在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中,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

林婉清咬着牙,将颤抖的火苗凑向导火索!

噗——!

导火索被点燃!喷出一股细小的白烟,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如同死神吹响的哨音!

“撤!”赵猛炸雷般的吼声响起!他手中的驳壳枪打空了弹匣,看也不看,抡起枪柄狠狠砸翻一个扑上来的鬼子兵,一把拽起还在车底安放炸药的另一个战士。

“东西抢到手了!走!”

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毫不恋战,在日军混乱的枪声和叫骂声中,抓起几个从炸开的车厢里滚落出来的沉重木箱(主要是弹药和药品),借助着爆炸扬起的硝烟和涧底复杂的地形,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分散钻入乱石堆和陡峭的山坡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婉清将燃烧的导火索死死按在炸药块上,看着那白烟疯狂地钻向深处,然后转身就跑!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死亡倒计时的灼热!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最近的一道岩缝,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身后猛然炸开!如同平地升起一个巨大的火球!猛烈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林婉清的后背上!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袭来,整个人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眼前一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和碎石如雨点般砸落的声响!

浓烟烈火吞噬了那辆卡车!残骸和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涧底的日军彻底陷入恐慌和混乱!

与此同时,“野狐沟”方向那狂暴的枪声和爆炸声,也如同被掐断了喉咙般,戛然而止。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远处“黑石堡”方向隐隐传来的、气急败坏的日军增援部队的哨子声。

“断头崖”和“老鹰嘴”的制高点上,几个奉命提前潜伏、准备接应重火力小队建立反伏击阵地的鬼子侦察兵,目瞪口呆地看着涧底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又望了望“野狐沟”方向死寂的山谷,脸上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的重火力小队……没了?运输队也被捅了个透心凉?这剧本……不对啊!

“八嘎……幽灵……”一个鬼子侦察兵望着涧底翻滚的浓烟和远处死寂的山峦,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

茅山深处,一处更加隐秘的山坳里。

篝火重新燃起,驱散着夜寒和激战后的疲惫。气氛却异常凝重。

“野狐沟”方向撤回来的队伍,损失比预想的惨重。伏击虽然成功,全歼了那支携带重火力的鬼子小队,但鬼子临死前的反扑极其疯狂。刀疤排长挂了彩,胳膊被子弹穿了个洞,用撕下的布条草草捆扎着,鲜血还在不断渗出。还有十几个弟兄永远留在了那条布满乱石的干涸河谷里,包括两个刚在铁砧边被老班长骂醒的新兵。

营地一角,临时铺开的草席上,静静地躺着几具盖着破布的遗体。篝火的光跳跃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尖刀班”也回来了。赵猛背上被弹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血浸透了半件衣裳,他却像没事人一样,靠在一块石头上,慢条斯理地擦着他那杆沾满硝烟和血迹的三八大盖。林婉清脸色苍白,坐在火堆旁,胳膊和膝盖在攀爬时擦破了大片,火辣辣地疼。她怀抱着一个抢回来的、沉甸甸的医药箱,如同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婴儿。

老班长带着几个人,正在清点抢回来的物资:几箱沉甸甸的6.5毫米有坂步枪弹,两箱珍贵的磺胺粉和绷带,还有一小箱压缩饼干。东西不多,却沾满了血和硝烟。

陈锋站在篝火旁,背对着众人,凝视着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轮廓。火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岩壁上,微微晃动,如同沉默的山岳。

一个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呕吐声打破了沉默。是那个被老班长骂过的年轻后生。他跪在营地边缘的草丛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对着地面疯狂地呕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活人被子弹打爆脑袋,第一次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恶臭。恐惧、恶心、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彻底击垮了他。

老班长提着水壶走了过去,没有骂,只是沉默地把水壶塞到年轻后生手里。

年轻后生抬起满是泪水和污物的脸,眼神涣散,带着崩溃后的茫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班……班长……血……好多血……我……我……”

老班长蹲下身,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按在年轻后生剧烈颤抖的肩膀上。他的目光越过年轻后生,投向篝火旁那几具盖着破布的遗体,又扫过营地中央那些沉默地包扎伤口、擦拭武器、眼神里混杂着疲惫与戾气的身影。火光在他刻满风霜的脸上跳跃,映照出那些狰狞的旧伤疤。

他沉默了几秒钟,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

“吐干净了?”

“看清楚了?”

“记住这味儿!”

“记住那些躺下的兄弟!”

老班长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嵌进年轻后生的肩胛骨里,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一字一句砸进对方的耳朵:

“咱这‘火种’……”

“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

“是血喂出来的!”

“是你我的血!”

“是鬼子的血!”

“血换血!命换命!”

“吐完了,就给我站起来!把枪擦亮!”

“下次,用你手里的家伙什儿——”

“给躺下的兄弟!”

“讨血债!”

年轻后生猛地停止了颤抖,涣散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一点点凝聚,一点点燃起一种混杂着痛苦、仇恨和某种决绝的火焰。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然后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挣扎着用那壶水洗了把脸,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走向篝火旁,走向那些沉默的身影。

陈锋缓缓转过身。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照亮了他紧抿的嘴唇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他走到营地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脸庞,扫过那几具无声的遗体,扫过染血的弹药箱和医药箱,最后落在林婉清怀中那个沉甸甸的医药箱上。

他没有说话。

只是弯下腰,从篝火旁拿起一把沾着泥污和血渍的刺刀。

然后,走到那块作为铁砧的青黑色大石旁。

锵!

刺刀被狠狠掼在冰冷的铁砧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山坳里久久回荡。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刺破沉沉的夜幕:

“火种……”

“烧起来了!”

“下次——”

“烧得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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