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孟平的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足足半分钟，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那排刚栽上的银杏树。
去年秋天移栽时，树干上还缠着草绳，如今草绳已有些松垮，露出青灰色的树皮，倒也抽出了不少新枝。
“树都挪活，人挪肯定没问题。”
他低声自语，转身时瞥见桌角的台历 3月1日—— 再过半个月就是全县经济工作推进会，矿山合作和道路修建肯定是重点议题。
正心烦时，杜宝华捧着交通局的预算报表进来了。
“陶书记，这是修路的详细预算，财政这边只能拨出百分之五十，缺口部分......。”
杜宝华指着报表上的数字，“工业局说，要是路能按时修通，矿业公司愿意垫资百分之三十，等投产后从盈利里里扣。”
陶孟平看着资金缺口，脑袋里忽然想起中医院的报表：盈利！
他指尖在预算表上敲了敲：“这笔钱，能不能从卫生系统的拨款里调剂一部分？”
杜宝华愣了愣，随即压低声音：“陶书记，卫生系统的资金都是专款专用，按规定得用于日常经营、设备更新和人才培养引进……”
“我知道是专款专用。”
陶孟平打断他，“但修路是全县的大事，等矿山合作项目落地，税收上去了，还怕补不回这点钱？你先让财政局和卫生局对接一下，就说我考虑将部分资金纳入县域经济发展统筹，让方荣起先做个方案。”
杜宝华心里一震，却不敢多问，赶紧应下来。
方荣起走进办公室时，陶孟平正对着城关镇卫生院的亏损报表出神。“陶书记，您找我？”
方荣起把文件放在桌上，“这是卫生系统考核整改的最新进展，还有中医院引进新设备的申请。”
陶孟平没看文件，抬头问：“荣起同志，城关镇卫生院的经营情况，你怎么看？”
方荣起似乎早有准备，从随身的笔记本里抽出份材料：“陶书记，我们上个月刚做过调研，城关镇卫生院主要是基础管理薄弱，另外从业人员的专业技术水平低于县卫生系统的平均水平，我们打算让县医院派三名骨干医生定期坐诊，另外卫生院所有医生参加函授学习，……”
“跟人合并呢？”
陶孟平突然打断他，“把城关镇卫生院并入中医院、或者县医院，整合资源，是不是更省事？”
方荣起手里的钢笔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陶书记，合并不是不行，但得看实际效果。中医院的优势在中医特色，卫生院擅长的是基层常见病诊疗，强行合并容易造成资源内耗；而县医院目前摊子铺的已经很大，如果再加一个城关镇医院，恐怕会顾此失彼……”
他顿了顿，“陶孟治院长那边，未必愿意接受两家医院的管理模式。”
“他愿不愿意不重要。”
陶孟平靠在椅背上，“我听说你和张佑安是老同事？”
方荣起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内心一沉：“是的，我们在县医院中医科一起待过几年，后来我调到卫生局工作。”
但随即坦然道：“中医院筹建的时候，就是以县医院中医科作为基础，又从其他地方选调一些有中医基础的医务工作者加入到中医院来；张院长确实有能力，但中医院能发展起来，主要是靠县里的政策支持和人才引进。”
方荣起看着陶孟平没接话，只能继续：“这两年中医院凭借人才引进、细分和扩建科室、在职医务人员任职资格考核等措施，发展态势良好，这是县里的政策好、领导有方。他们今年还鼓励在职人员进行学历再教育，努力提升技术水平，其中医院参报自考和函授的人员占全部人员的百分之四十，这还不算参加各大医学院校的短期培训人员。”
方荣起侃侃而谈，言语中的自豪真情流露；和对城关镇卫生院的说辞天壤之别！
陶孟平看着眼前的方荣起，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儒雅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子真实。
他忽然想起陶孟治说的 “私下搞小动作”，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荣起同志，今年县里的财政压力很大。”
他话锋一转，“我看到县医院和中医院的结余资金不少，财政这边儿，就先减少他们的拨款，就当是支持全县重点项目建设。”
方荣起的脸色沉了沉：“陶书记，卫生系统的财政拨款已经压缩了不少，而且我们除了县医院和中医院，其他大部分都是亏损或微盈利，如果财政再次减少拨款，已经报备过市局的项目就要停了，恐怕还得被问责。”
“问责？” 陶孟平冷笑一声，“问什么责？你们这些所谓的项目不是停了，只是延缓！等路修通了，矿山项目落地，县里财政好转了，会全额给你们补回去！现在是特殊时期，要讲大局。”
方荣起猛地站起身：“陶书记！凤北县的卫生系统发展不能这么折腾！”
他胸口起伏着，“您要是觉得我这个卫生局局长不合格，可以免我的职，但不能拿基层医疗事业当儿戏！”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陶孟平盯着方荣起涨红的脸，他慢慢的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这事我再考虑考虑。”
方荣起走后，陶孟平独自坐了很久。
窗外嫩绿的银杏叶被风一吹，簌簌的响。
他拿起中医院的设备引进报告，指尖划过 “颗粒制造烘干一体机” 几个字 —— 那东西能提高十倍效率，周边几个县的中医院都在抢着引进。
他又翻开城关镇卫生院的报表，在亏损数字旁看到一行小字：“职工三个月未发绩效工资”。
没发绩效工资，意味着工作人员的收入至少减少三分之一，更别提各类奖金了，全部加起来，那就差的更多。
这......陶孟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茫然的看着窗外艳阳和和风的陶孟平，稍后就关门下楼，推上车子出了县委大院儿。
陶孟平骑着车子，颠簸着走街串巷，到了老城区的城关镇卫生院，破旧的门房、老旧的门诊楼、空无一人的大院......
他猛然一看，以为这是荒废了多年的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