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立刻开始。
第一轮比拼——“联宗共保”,期限三天。
那些来自东北各地的王、李、张、刘、赵等大姓宗族代表们,被安排在不同的接待点,清溪里、白石洞、望乡屯、松林坡这四个村子的人,纷纷涌向这些接待点,凭着《姓氏源流考》的“指导”和工作人员的帮助,大多顺利地找到了“本家”,拿到了盖着鲜红宗族大印的“认宗书”,欢天喜地。
唯独稻荷村,几乎全村都姓金,也就是那个少年金正俊所在的村子,他们却按兵不动,村长金敏富是个五十多岁、非常有智慧的汉子,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其他村子忙活,直到最后一天,稻荷村还是没有动静,其他村子的人已经开始看笑话,觉得稻荷村这次肯定要垫底,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下田了。
第三天,第一轮评比现场,人山人海。
另外四个村的村长得意洋洋地展示着手中的“认宗书”,就等着看稻荷村出丑。
轮到稻荷村了,金敏富不慌不忙地走上台,身后跟着两个村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幅卷轴和一册故意做旧过的线装书。
徐聪和工作人员,以及那些东北来的宗族代表们都好奇地看着。
“徐主任,各位长官,”金敏富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地展开那幅卷轴——上面画的竟是一位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手持青龙偃月刀的红脸关公画像!
“这位!”金敏富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虔诚,“就是我们稻荷村金氏一族世代供奉的祖先——关公,关云长!”
“噗——”台下有工作人员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肩膀不住耸动,就连见多识广的徐聪,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强压下那股想大笑的冲动。
因为,关公?!这扯得也太远了吧?!
然而,金敏富却煞有介事地继续他的表演:“我们祖上,乃是关公他老人家的亲兵部将,当年为避战乱,才远迁至此,为掩人耳目,才改姓了‘金’,金字则是取‘忠义金坚’之意!这本,”他又举起那本墨迹似乎才干了不久,但是故意做旧后的“族谱”,“就是我们刚刚根据祖辈口传,修订的族谱!我们稻荷村全体金姓族人,今日在此,正式认祖归宗,重归关公门下!”
现场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因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徐聪和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种“我们都心知肚明,但规则允许”的默契。
徐聪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走上前,拿起那本故意做旧后的“族谱”随便翻了翻,里面果然用汉字工工整整地写上了稻荷村所有村民的新名字,还非常贴心的写出了他们原先的名字。
“嗯……”徐聪沉吟了一下,声音通过喇叭传开,“稻荷村村民,心怀赤诚,勇于寻根,其情可嘉!其提供的……祖先画像与族谱,虽年代久远,考据不易,但体现了对华夏先祖的深切认同!依据规定,官方予以承认! 稻荷村,‘联宗共保’一项,评定通过!”
“什么?!”
“这也行?!”
另外四个村的村长傻眼了,台下也是一片哗然,但随即,很多人看向金敏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和羡慕——这老小子,真敢想,也真成了!
而且后面金敏富还十分标准了说了几句官话,引得台下的人瞩目。
最终,凭借这“惊世骇俗”的一招,还有那几句流利的官话,稻荷村在第一轮评比中,因其“创意”和“决心”(或者说脸皮厚度)脱颖而出,获得了优先选择权,圈定了竞赛单元内最肥沃、最连片的那一大块“上田”!
拿到了挑选最好土地资格的稻荷村,内部竞争立刻变成白热化。
为了评上“模范户”,能在分村内土地时第一个挑选最好的地块,全村老少都陷入了疯狂学习官话的热潮。
于是,稻荷村里出现了无数搞笑的场景:两个老农在田埂相遇,本该用高丽语问候,却憋红了脸,努力挤出怪腔怪调的汉话:
“吃……吃了吗您内?”
“吃……吃咧!您……您也吃好!”说这些话的他们仿佛舌头被打了结一样。
一个大婶教训贪玩的孩子,插着腰努力回想学来的词:“小兔崽子!再不回家吃饭,看老娘咋削你!”
更有甚者,晚上村里组织学习,灯火通明,男女老少围坐,跟着临时教员一遍遍朗读:“我——是——九——州——人!” 读得参差不齐,南腔北调,时常引发哄堂大笑,但学习的热情却无比高涨。
在这片学习的热潮中,少年金正俊显得格外突出,他本就怀着对南方军的无限憧憬,之前就偷偷摸摸跟着广播和能接触到的人学了不少汉话,发音虽不完美,但比起村里其他人,已是流利太多。在这次突击学习中,他更是成了小老师,耐心地纠正奶奶和邻居的发音。
最终,在村里组织的简单考核中,金正俊家因为他的语言优势和他奶奶的积极配合,被评为了稻荷村的 “模范户” !
当金正俊扶着奶奶,从村长金敏富和南方机关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那张写着他们新名字,关正俊,按着红手印、确认他们家有权优先挑选本村最好地块的“土地优先选择凭证”时,奶奶的手颤抖得厉害。她摩挲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纸片,看着上面陌生的汉字和自己的手印,再看看身边穿着新棉袄、眼神明亮的孙子,回想起几个月前那个失去一切、在寒冬中等死的绝望,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
她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喜悦和不敢置信的幸福。她紧紧抱住孙子,泣不成声:“正俊啊……咱们有地了……是最好的地……是少帅给咱们的……咱们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关正俊也眼圈发红,紧紧回抱着奶奶,心中对那个名为陆绍远的少帅,对南方军,对九州的归属感,达到了顶点。
顺安浦镇的试点,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远非止于此。
稻荷村“关公认祖”的“奇闻”和关正俊家“模范户”的故事,伴随着分田到户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新义州,乃至整个高丽半岛。
一场深刻的社会结构与文化认同的变革,在这片刚刚经历苦难的土地上,以一种混合着利益驱动、行政手段、些许荒诞却又充满希望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并且,势不可挡。
徐聪看着这个场景,意识到高丽的底层百姓已经安排好了,现在该解决高丽的精英阶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