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积压多年的郁气都吐了出来，声音低沉却清晰：
“行了，过去的事儿……翻篇儿吧。”他打开喜帖看了看。
“正月十三……成，到时候我跟你师娘一定去，讨你这杯喜酒喝！”
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随即又染上一层落寞。
“唉，反正现在……也不用上班了，有的是工夫。”
“师父，怎么回事！？”何雨柱敏锐地捕捉到了师父话里的苦涩，心猛地一沉。
连忙追问：“丰泽园您可是掌勺的大师傅，头灶啊！怎么能……？”
他记得师父在丰泽园的地位，那是响当当的名厨。
“哼！”田正业重重地把搪瓷缸顿在桌上，水溅出来几滴。
“还不是那个公方经理搞的鬼！屁本事没有，成天就知道瞎指挥，找茬儿！
看我们这些老家伙不顺眼，嫌我们‘思想守旧’！年前硬是找了个由头……”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拿起桌上的烟袋锅，狠狠嘬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眉头锁得更紧。
“哎呀，你提那个干啥！”师娘忍不住插嘴，脸上满是担忧和不忿。
“你师父这人啊，就是个劳碌命！歇不下来！年前丢了工作。
你看他这俩月，窝在家里不是抽烟就是喝闷酒！脸色越来越差，咳嗽也多了！”
她转向何雨柱，像是找到了诉苦的对象：“柱子，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
我跟他说了多少遍了，闺女早就嫁人了，日子过得挺好。
咱俩那点积蓄，省着点花，养老也够用了！管它是开除也好，辞退也罢，正好在家歇歇，养养身子骨！
非跟自己过不去，跟那帮小人置什么气啊！可他倒好，就是不听劝，整天愁眉苦脸的，我看着都揪心！”
师娘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何雨柱的脑海！他猛地想起前世。
——师父似乎就是在年后不久，突然就没了消息，后来听说是急病走了，走得很突然。
当时他只顾着自己那一摊子糟心事，直到多年后才从师兄弟那儿听说了师父已经离世的消息。。
现在想来，结合师娘的话，师父这分明是心里憋着巨大的郁气，加上抽烟酗酒伤了根本，这才……
一股寒意和强烈的责任感瞬间攫住了何雨柱。
他不能让师父重蹈覆辙！
“师父！”何雨柱猛地站起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您别愁！您这手艺，那是金字招牌，扔家里生锈多可惜啊！
这么着，您看行不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田正业。
“年后，您就到我们轧钢厂食堂来上班！我们那食堂，正缺您这样的老师傅坐镇！
在食堂里徒弟还能说的上话，我去说！保准没问题！”
田正业捏着烟袋锅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是一种被需要的、属于匠人的光芒。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个“回头”的徒弟，嘴唇微微翕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炉火映照着他骤然有了生气的脸庞，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暖和了许多。
师娘也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和希望的神色，紧紧盯着丈夫的反应。
寒风似乎被挡在了门外，炉火“噼啪”轻响，照亮了师徒二人重新连接的目光。
一个迟来的道歉，一份意外的邀约，一个工作机会的承诺，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午后。
悄然融化着经年的冰霜，也为一段师徒情谊，点燃了新的希望。
冬日的暖阳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格子，懒洋洋地洒在田家略显拥挤却整洁的小屋里。
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屋外的寒意。
何雨柱坐在师父田正业对面的小板凳上，师徒俩中间隔着一个燃着烟丝的铜烟袋锅子，袅袅青烟盘旋上升。
他们聊着厂里的琐事，聊着街坊四邻的变迁，聊着过往学艺时的趣事。
那些油污、汗水与炉火交织的青春仿佛就在昨天。
何雨柱听着师父略带沙哑的嗓音，看着他鬓角愈发明显的霜色，心里暖烘烘的，也沉甸甸的。
他几次话到嘴边，想把年后即将接任食堂主任的消息告诉师父。
——这份荣耀，他最想分享的人就是眼前这位手把手教他掂大勺、识油温的引路人。
然而，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事，说出来反而显得刻意，像是炫耀，又像是寻求某种认可。
师父待他如子，这份情谊，用不着言语去堆砌，更不该掺杂进任何可能被误解的味道。
他相信师父迟早会知道，那时，一个欣慰的眼神，一句简单的“好好干”，比什么都强。
临近晌午，何雨柱起身挽袖子：“师父，师娘，今儿尝尝我的手艺，给您二老做顿晌午饭！”
说着便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小厨房。
田正业和老伴相视一笑，没阻拦，这是柱子每次来的“保留节目”。
以前周末，何雨柱都会带着何雨水到师父家，说是来练手艺，何雨柱年纪大了，他也知道。
这是师父变相的照顾他们兄妹俩。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熟悉的锅铲碰撞声、油锅爆响的滋啦声。
何雨柱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里利落地穿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自信。
不多时，几道地道的川菜便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红油赤酱、香气扑鼻的回锅肉；
麻、辣、烫、嫩、酥、香六味俱全的麻婆豆腐；
清爽解腻的炝炒白菜；
还有一碗清澈见底却滋味醇厚的高汤。
每一道菜都凝聚着他这些年来的历练和感悟。
田正业夹起一片油亮的回锅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是藏不住的享受。
师娘尝了一口麻婆豆腐，烫得直吸气，却连连点头。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碗盘渐空。
“柱子啊，”田正业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旧毛巾擦了擦嘴。
看着何雨柱，目光里有感慨，有欣慰，更有一份毫不掩饰的自豪，“你这手艺，是真的成了！
这火候，这调味，这份举重若轻的劲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师父说实话，你这川菜的手艺，已经超过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