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日军准尉冰冷的声音像一颗子弹,击穿了暗房内凝滞的空气。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门口、脸色瞬间煞白的马小健。
钱贵吓得几乎瘫软,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嘴唇哆嗦着,看看地上的碎屑,又看看马小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马小健身上,压力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
那一小片暗红色的碎屑,在技术兵手持的白纸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宣告着伪装即将被彻底撕碎。
电光石火之间,马小健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
承认?必死无疑,还会牵连石云天和整个小组,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否认?如何解释这专业人士鉴定出的血迹?
硬扛?在日军的枪口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但他长期潜伏磨砺出的强大心理素质,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他脸上迅速堆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这个可怕的发现吓坏了。
“血……血迹?”马小健的声音带着哭腔,结结巴巴,眼神慌乱地看向钱贵,又看向准尉,最后落在那一小片碎屑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不……不可能啊太君!暗房怎么会有血?是不是……是不是冲洗照片的药水……或者是……是之前不小心打翻的红墨水?”
他故意将可能性引向暗房常见的化学药剂或意外污渍,这是唯一合理的、符合他“小学徒”身份的辩解。
同时,他表现出极度恐惧下的语无伦次,试图麻痹对方。
技术兵皱了皱眉,凑近又闻了闻,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准尉:“准尉,确实有股淡淡的酸味,像是定影液,但也有点铁锈味……需要进一步化验才能确定。”
准尉的眼神依旧锐利,没有轻易相信。
他逼近一步,几乎贴着马小健的脸,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小学徒,我再问你一次,田中少佐那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这血迹,是不是搏斗留下的?”
“没有!真的没有啊太君!”马小健“吓得”往后缩了缩,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拼命摇头,“我那晚睡得死沉,什么都不知道!老板可以作证!我……我胆子小,平时杀鸡都不敢看,怎么敢……太君,您要相信我啊!”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钱贵。
此刻,保住“小山子”,就是保住钱贵自己。
钱贵再怀疑,也得先过了眼前这关。
钱贵一个激灵,连忙上前打圆场,脸上堆满谄媚和惶恐的笑容:“太君!准尉太君!您明鉴!小山子他来馆里时间不长,但一向老实本分,手无缚鸡之力,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这……这肯定是弄错了,对,肯定是药水!或者是之前哪个伙计不小心划伤手留下的?日子久了,说不清了呀……”
准尉冷哼一声,显然对钱贵的话将信将疑。
他挥挥手,示意技术兵将“证物”小心收好。
然后,他不再看马小健,而是对钱贵冷冷道:“钱老板,你这照相馆,看来需要彻底清查一遍,在调查清楚之前,馆内所有人等,不得离开南京半步!尤其是他——”
他指了指马小健:“随时接受传唤!”
“是是是!一定配合!一定配合!”钱贵点头哈腰,冷汗直流。
准尉带着技术兵又仔细搜查了一遍暗房,甚至撬开了几块地板,但石云天藏匿真底片的地方极其隐秘,他们一无所获。
最终,两人带着满腹疑窦和那片关键的“血迹”样本离开了照相馆。
大门关上的一刹那,钱贵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马小健也暗暗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在嗓子眼。
他知道,危机只是暂时缓解,并未解除。
那片血迹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化验结果一旦出来,他的身份必将暴露。
日军特务机关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条线索。
“小山子……”钱贵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马小健,那里面混杂着后怕、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你跟我说实话,那晚……你到底……”
“老板!”马小健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打断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您要相信我啊!要是太君认定是我,我……我就死定了!还会连累您啊老板!”他演足了胆小怕事、急于撇清关系的戏码。
钱贵看着眼前“哭得”情真意切的学徒,心中的疑虑动摇了几分。
或许……真是巧合?是药水?或者……是田中少佐自己不小心弄的?
他不敢再深想,只想尽快把这瘟神送走,撇清关系。
“起来吧起来吧!”钱贵烦躁地摆摆手,“最近你给我安分点!没事别乱跑!真是……晦气!”
接下来的两天,照相馆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钱贵对马小健的态度忽冷忽热,时而试探,时而避之不及。
门口明显多了些陌生的“闲人”,显然是日军派来的暗哨。
马小健表面上战战兢兢,埋头干活,暗地里却心急如焚。
他必须尽快将“身份可能暴露,急需撤离”的消息送出去。
但此刻他被严密监视,与外界联系的常规渠道已全部中断。
他想起石云天离开前交代的最后一个紧急联络方式,在特定时间,将特定的信号挂在照相馆后院那棵老槐树的特定枝杈上,如果茅山方面的同志看到信号,会设法接应。
但这方式风险极大,极易暴露接应同志。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第三天深夜,月黑风高。
马小健确认钱贵和伙计都已睡熟,门口监视的暗哨也有些疲惫松懈。
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到后院,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布条,迅速系在了老槐树向东的第三根枝杈上。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房间,和衣而卧,手枪藏在枕下,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在照相馆的最后一晚了。
与此同时,茅山根据地。
石云天、王小虎等人经过几日休整,伤势稍愈,便迫不及待地向老粟请战。
指挥部内,油灯昏暗。
老粟指着地图上南京的位置,神色凝重:“根据内线传来的最新消息,日军特务机关对田中的死因调查升级了!他们对那片‘血迹’的化验结果虽然还没最终确定,但怀疑的矛头已经指向了照相馆内部,尤其是‘小山子’!小健同志处境极其危险!”
石云天拳头骤然握紧:“首长,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接应小健撤离!”
王小虎更是急得跳起来:“对!现在就出发!杀回南京去!把狗日的小鬼子……”
“冷静!”老粟低喝一声,目光锐利,“蛮干只会让小健同志死得更快!我们已经启动了应急方案。”
他指向地图上南京城外的一个点:“这里,是我们一个极其隐秘的交通站,如果小健同志发出求救信号,交通站的同志会第一时间看到并尝试联系他,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制定一个周密的营救计划,而不是一头撞进敌人的口袋里!”
老粟看向石云天:“石云天同志,你对南京城和照相馆的情况最熟悉,由你负责制定具体行动计划!小虎,李妞,宋春琳,你们配合行动!根据地的短枪队随时听候调遣,负责外围接应!”
“是!”四人齐声应道,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石云天伏在地图上,大脑飞速运转,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敌兵力部署、可能的撤离路线……在他脑中清晰呈现。
就在茅山方面紧锣密鼓筹划的同时,南京城内的日军特务机关也没有闲着。
准尉将血迹样本和调查报告呈交给了他的上司,特务机关长小野寺中佐。
小野寺是一个阴鸷冷酷的老牌特务,他仔细翻阅了报告,又拿起那片微小的血迹样本,在灯下仔细观察。
“定影液的味道……或许是掩饰。”小野寺冷冷道,“但直觉告诉我,这个‘小山子’不简单,田中的死,照相馆的火,还有这片血迹……太巧合了。”
他放下样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立刻签发逮捕令!秘密逮捕‘小山子’!记住,要活的!我要亲自审问他!”
“嗨依!”准尉立正躬身。
夜幕下,几辆没有标识的黑色轿车,如同鬼魅般驶出日军特务机关,悄然扑向霓裳照相馆。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迅速收拢。
而此刻,挂在老槐树上的红布条,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求救信号。
马小健靠在床头,耳朵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