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之内，那首为亡魂奏响的镇魂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鼓点变得滞涩而沉重。
所有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汇聚在张远的背影上。
那道背影，曾经是他们心中最坚固的壁垒，此刻，却散发着一股连自己人都会被冻伤的、刺骨的寒意。
数百个瞄准窗口，将那艘孤零零的、闪烁着红十字光芒的医疗船，锁定在了毁灭的中心。
它就像一只误入屠宰场的羔羊，茫然而无助。
“指挥官……”
李兵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向前走了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是……医疗船。”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里没有士兵，没有武器，只有医生和伤员。攻击它，违背了星际战争中最基本、也是最后的一条准则。
那是属于文明的底线。
张远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主屏幕上，那个被无数准星套住的、脆弱的光点。
“刘屹。”他的声音，像是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摩擦。
“我在。”
“分析它的引擎型号，跃迁准备时间。”
“帝国‘信使’级高速医疗船，配备了民用级跃迁引擎。从接收信号到完成跃迁充能，标准时间为六十三秒。它刚刚抵达，引擎尚处于冷却状态。”刘屹的电子音，冰冷地陈述着事实。
“六十三秒……”张远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像是在品味一道菜肴。
“指挥官！”李兵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向前冲了两步，站到了张远的侧后方，“我们不能这么做！王承恩他们……他们不是为了让我们变成这样的屠夫！”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与哀求。
他不想，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追随的英雄，堕落成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魔鬼。
这句话，终于让张远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疯狂，只有一片燃烧殆尽后，死寂的灰。
“屠夫？”他看着李兵，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却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弧度，“李兵，告诉我，当帝国的舰队，用歼星炮轰炸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手无寸铁的亲人时，他们是什么？”
“当他们把我们的兄弟，改造成没有思想的‘惩戒者’，让他们自相残杀时，他们又是什么？”
“我们死了一万五千个兄弟，才在这堵墙上，凿开了一个洞。你现在，要我留下一个信使，去告诉墙那边的所有人，这里发生了什么？告诉他们，有一群疯子，用自己的命，撞碎了塔耳塔洛斯-7？”
他的声音，始终平稳，却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扎进李兵的心里。
“没有幸存者。”
“没有目击者。”
“帝国舰队的全灭，可以归咎于反应堆的殉爆。但我们，幽灵舰队，必须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
“在复仇完成之前，我们是鬼。”
张远转回头，重新看向屏幕。
“鬼，是不需要遵守活人规则的。”
那艘医疗船，显然也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它船身上的红十字标志，开始疯狂地闪烁，同时拼命地向着虚空深处转向，试图进行紧急跃迁。
“它在发送高频加密通讯！”通讯官报告。
“刘屹。”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让它把消息带出去。”
“明白。”
这一次，不再是铺天盖地的导弹。
五艘幽灵战舰上，所有“雷神之锤”电磁炮的炮口，蓝光爆闪！
“咻——！”
数十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细长的、扭曲了光线的金属射流，以后发先至的速度，瞬间跨越了遥远的距离。
那艘正在拼命充能的医疗船，就像是被针刺穿的肥皂泡。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它的舰体，从引擎到舰首，被数十道动能射流，在同一时刻，彻底贯穿。
无数的碎片，从那些平滑的创口中喷涌而出。船上的灯光，闪烁了最后一下，便永远地熄灭了。
它像一具被瞬间抽干了生命力的、巨大的钢铁尸骸，静静地漂浮在黑暗的宇宙中。
【摧毁帝国‘信使’级医疗船。获得积分：3,000,000。】
【截获其最后的亚空间加密数据包。破解中……预计需要十五秒。】
【目前总积分：97,519,600。】
舰桥内，死一样的寂静。
镇魂曲，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李兵无力地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看着屏幕上那艘战舰的残骸，又看了看张远那纹丝不动的背影，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也熄灭了。
他明白了。
从王承恩他们跳向反应堆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群背负着仇恨的、燃烧的灰烬。
灰烬，所到之处，只会带来死亡。
“破解完毕。”
刘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数据包内容，并非求救信号。是帝国后勤司令部下发给第十七边境星区的‘慰灵’行动最高优先级指令。”
一张巨大的星图，在主屏幕上展开。
星图上，一条被高亮标记的航线，从帝国腹地的一个军事要塞出发，终点，是一片名为“英灵座”的发射星云。
“根据指令内容，一支由三艘‘圣殿’级护航母舰保护的特殊运输舰队，将在七十二小时后，抵达‘英灵座’星云。”
刘屹的电子音，不带任何感情地继续陈述。
“运输舰上，装载的不是物资或士兵。”
“而是帝国建国以来，所有被追授‘帝国守护者’勋章的阵亡将士的基因样本库，以及超过三百万份，经过筛选的、最优秀士兵的完整意识备份。”
“他们将在‘英灵座’星云，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将这些象征着帝国荣耀与未来的‘火种’，发射到星云核心，让他们的灵魂，与星辰同在。”
“这是帝国百年一次的、最高规格的祭奠仪式。”
整个舰桥，落针可闻。
所有船员，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那条航线，看着那个名为“英灵座”的星云，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暴虐与快意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脊椎骨升起。
他们瞬间明白了张远要做什么。
那不是战斗。
那是……亵渎。
是对一个庞大帝国，最根本的精神图腾，进行最残忍的践踏。
李兵抬起头，看向张远。
他看到，张远的嘴角，终于，真正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冰冷而残忍的笑容。
“他们要去祭奠英灵？”
张远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那就让我们的兄弟，去路上，送他们一程。”
他伸出手，在主控台上，划出了一道新的、指向“英灵座”星云的、血红色的航线。
“全舰队，幽灵模式，最大曲率航行。”
“目标，‘慰灵’舰队。”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