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对苏母说道:“女儿从宫里带回来许多名贵补品,您和祖母都要记得吃,对身体有好处。”
苏母一听,连连摆手道:“什么补品,我不吃!都给你祖母吃,她年纪大身子虚弱,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
苏青青有些哭笑不得,她站起身子,帮母亲把碎发拨到耳后去:“带都带回来了,怎么能不吃呢?”
“太后娘娘和您差不多的岁数,但她天天吃这些御供补品,皮肤看起来格外细腻光滑,压根都不像三四十岁的人。”
听了这话,苏母还想推辞:“太后娘娘养尊处优,哪里是我一介草民能相比的?”
“还御供补品……我可吃不惯这样的精细粮食,你快些把东西拿回去吧,给你祖母留一份就成,娘真的不吃!”
苏青青与兄长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老一辈都是这样的思想,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好东西,哪怕家境已经变好,却也无法改变他们这么多年以来养成的节俭习惯。
于是苏青青假装冷下脸来,对着小兰吩咐道:“既然母亲不吃,那就把人参和燕窝都扔了吧。”
“宫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带出来的东西还要原封不动地带回去,本宫拉不下这个脸来。”
“路边不是还有几条流浪狗?扔给它们吃吧,天气越来越热了,别人店里不要的食物,放在泔水桶里容易腐败,给它们吃点好的。”
人参?燕窝?
苏母一听就受不了了,连忙阻止道:“别别别!我吃还不行吗!”
她心疼地掰着手指:“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好的补品,自个儿留在宫里吃呀,全拿出来给我们做什么?”
然而苏母嘴上这么说着,等到小兰把东西拿到面前来了,又眼巴巴地接过来,仔细闻了闻:“哟,看看这人参,真香,有股草药的气息!”
“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人参嘞……还有这个燕窝,透明的,看起来像树胶,这能吃吗?”
苏青青见计划成功,笑眯眯地挽住母亲的胳膊,说道:“待会儿让小兰教一教厨娘,人参就切片炖汤喝,燕窝就煮牛乳吃,味道好着呢。”
“这些燕窝都是加了药材配比的,您那份和祖母那份不一样,千万不能混着吃,否则会有可能会诱发毒性。”
她加重了语气道:“你可不要为了节俭,就把自己那份给祖母吃,小心加重祖母的病情,听见没有?”
然而苏母活了这么多年,哪能听不出来女儿在说假话?
她知道女儿是为了自己好,也没再推辞,让小婢女们把东西收好,便带着苏青青进屋用午膳。
苏府不大,最开始是靠着苏青青的月例修建起来的,后来苏禹也进了官场,每月能够领到俸禄,苏母专门请匠人来过几次,扩张了些许地基。
她指着屋内的屏风说道:“这还是你当初入宫的时候,派人送回来的云母屏风。”
“那是你带回来的花瓶,一共五个,咱们一家五口,每个屋子都放了一个,真好。娘每次打扫花瓶,就会想到你。”
“还有床帐,床帐也是宫里赏下来的软烟罗,可惜只有三床,娘就给你们姐妹二人都装上了,最后一床裁成两半,给老太太和老大一人一半。”
苏母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带着欢欣的笑意,像是在展示自己珍藏的珠宝一样,对屋内的陈设都了如指掌。
苏青青看着她这么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吧,老人明明很喜欢孩子孝顺的东西,但总是心口不一,觉得自己“不配”用这些好物件。
好在苏母不是那样固执的人,只要态度比她稍微强硬些,她还是会乖乖妥协的。
来到后院正厅,两名小婢女已经将饭菜摆好了。
热气腾腾的三荤三素,外加一锅冬瓜海带老鸭汤,主位面前还摆着一碗肉沫面条,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开。
俗话说送客的饺子,迎客的面,贵妃难得回家省亲一次,自然要先紧着她的口味,按照习俗为其接风洗尘。
苏母带着女儿往主位走:“来,娘知道你喜欢这口卤肉味,前几天就跑去菜市场切了七分瘦三分肥的肉块,细细剁成臊子,好生腌制了两天。”
苏青青连忙拉住她,推辞道:“娘,女儿不能坐主位,让祖母坐。”
“可是……”
苏母有些犹豫地说道:“我的儿,你如今是贵妃,身份比我们要高,昨儿个还专门有礼仪嬷嬷到家中来,教导咱们该如何招待娘娘呢。”
“嬷嬷说了,你是君,我们是臣,君就得坐主位才行。”
其实苏母也觉得这样的座次顺序不好。
她不明白什么规矩啊礼仪啊,她只知道苏青青是自己的孩子,孩子怎么能坐主位呢?
一方面对长辈不敬,另一方面则是带了些迷信的意味,民间认为这样会让孩子折寿。
听了这话,苏青青正色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女儿愿意侍奉祖母与您二人居主位,旁人没资格提出妄议。”
她亲自将祖母推到桌边坐好,才对着老人温声道:“祖母,让孙女伺候您吃饭,好不好?”
苏家祖母慢慢低下头,看向半跪在面前的姑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睛亮了起来:“青青……你是青青,对不对?”
此话一出,苏母惊叫起来,快步走到老太太面前,眼含热泪地问道:“娘,您认得人了?对,她是青青,是您的宝贝孙女儿呀!”
然而苏家祖母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似的浇了下来:“你……你是谁?”
苏母的脸上顿时失去了颜色。
见状,苏家祖母也不再理会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回头对苏青青笑道:“我的乖孙女,我刚才好像是听见小杜那孩子的声音了?”
“他在外面呀?你怎么不把他请进来坐呢?我记得,我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你……你也是,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一下孙女的脸庞:“不过没关系,你变成什么样,祖母都能认出你来。”
闻言,苏青青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她愣在原地,心中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煞风景的念头:你没有认出我。
我并不是你的亲孙女。
我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异世灵魂而已。
可是苏家祖母的手心很暖和,苏青青实在是太眷恋这样的感觉了,她闭上了眼睛,低声回应道:“是的,祖母。”
“青青一直都在。”
苏禹见自己母亲又红了眼眶,担心她哭的次数太多,对身子不好,于是连忙打岔道:“祖母能认出妹妹,这是一件好事啊!”
“说明贵妃娘娘是有福之人,她一回家,就连祖母的病情都缓和了许多。”
说完,他扶着苏母走向一旁的空位,温声劝道:“好了好了,再不坐下吃饭,这些菜啊汤啊的,很快就要凉透了。”
“还有贵妃娘娘的面条,也快旱掉了,大家快坐下吃饭吧!”
谁知就在这时,苏家祖母再次冒出一句:“让小杜来吃饭呀。小杜人呢?”
她抓着轮椅的扶手,身子微微往前倾斜,一脸期待地看向苏青青:“肯定是小杜的脸皮薄,不好意思进来吃饭。”
“乖孙儿,你去把他喊进来,好不好?你们之前不是说过,长大以后要成亲吗?那你把他叫进来吃饭,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苏禹心道不好,他知道祖母为什么坚持要见杜琮。
因为老人的记忆已经停留在苏家穷苦,而杜家已经发达的那段日子。
她想让苏青青嫁给杜琮,从此往后只需要做个清闲的少夫人,而再也不用跟着大人起早贪黑地卖豆腐。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苏青青已经是陛下的贵妃了!
若是让秦瑞轩知道,在苏青青回家省亲的这几天里,居然有人不知死活地想要勾搭贵妃,也许会害得杜家人统统丧命!
想到这里,苏禹赶紧解释道:“祖母,杜郎君是外男,这里是咱们苏家的后院,于情于理,他都不能随意出入的。”
苏家祖母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又是谁?你怎么在我苏家的后院里?你走,我要见小杜!”
见大家都不听自己的话,苏家祖母感到孤独又害怕,于是紧紧抓住孙女的手,突然间就哭了起来。
“我的郎哥1呢?我的儿子呢?青青,祖母这是在哪里?他们都是谁?你快赶他们走,把他们都赶走!”
老人本来就身形单薄,此时蜷缩在轮椅里面,显得整个人格外形单影只。
苏青青对杜琮没什么印象,也并没有把祖母口中“成亲”之类的话当回事。
她见到祖母哭得眼泪直掉,心疼得不行,连忙将人抱进怀里,轻声安抚道:“祖母,我在呢,青青在呢。”
说着,她回头看向苏禹,皱眉道:“兄长,你今儿个怎么这样不懂事?刚才我就发现了,你对那位杜郎君似乎有很大的意见。”
“不就是请他吃个饭吗,至于让祖母这样伤心?快点把他请过来吧,多双筷子的事儿,你真小气。”
受到妹妹的指责,苏禹简直百口莫辩,支吾半天,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好好好,我去请!”
“祖母,我错了,你别哭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院子,很快就将杜琮给带了进来。
而在苏青青的安抚下,苏家祖母已经停止了哭泣,正小口小口吃着喂到嘴边的米糊。
杜琮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还以为是苏青青下令让自己进来的。
他顿时心跳如鼓,面上却依旧强装镇定,上前行礼道:“杜某见过瑜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苏青青看都没看他一眼,命令道:“你来给祖母打声招呼,她想见你。”
心上人发话,哪有不从的道理?
杜琮立刻答应下来:“哎,杜某知道了。”
他恭敬地跪在地上,轻声细语道:“老祖母,我是杜琮,我来见您了。”
苏家祖母正在吞米糊,闻言看了过来,有些迷惑地问道:“你,你是谁啊?”
杜琮虽然长相轻浮,但性格却是一等一的好,他耐心地放慢了语速,重复道:“祖母,我是杜琮。您还记得我吗?”
“您想一想,是谁让我来见您的?是不是您的孙女儿青青?”
顺着他的话,苏家祖母艰难地回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小杜!你怎么也长这么大了?”
她看了看杜琮,又看了看宝贝孙女,突然笑出声来:“我知道了,你是来求亲的,对不对?”
听了这话,苏禹差点把鼻子都给气歪。
他也跪在了苏家祖母的脚边,急切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祖母。你的孙女青青,如今已经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啦!她不能嫁给杜琮!”
“哦,贵妃娘娘。”
祖母眯起了眼睛,反驳道:“不对,不对。大庆朝哪来的贵妃娘娘?只有善妃和贤妃,分别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
苏青青觉得自家兄长实在是太胡搅蛮缠了,于是在背后狠狠拧了他一下,才对着老人笑道:“您说得对,杜琮来咱家吃饭啦。”
“您也快吃饭吧,这是厨房专门给您做的米糊,里面有肉也有菜,好吃着呢,来,张嘴———”
苏家祖母嘀咕道:“厨房?什么厨房?咱们家变成地主了?花钱请人做饭呀,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但她也确实是肚子饿了,于是乖乖张开嘴,把米糊吃进去,看向面前的金童玉女,笑得脸都皱了起来。
杜琮体贴地说道:“我来吧,贵妃娘娘先吃饭,您从宫中来到苏府,肯定累坏了。”
苏青青心道:我不累啊,累的是马车和一路护送的禁军。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温声拒绝道:“不用了,杜郎君是客,哪有让客人辛苦的道理?”
结果话音刚落,杜琮就已经探过身子,托住了她端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