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皇帝上朝的时候,就算是面对先太子党和顺亲王党的故意刁难,也依旧心平气和,还能面带微笑,不为任何凡尘俗事所动。
他甚至还当着众臣的面,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让内务府买一批西域棉花回来,给太子殿下做尿布。”
“颜色发黄的不要,有杂质的也不要,朕的太子是大昌之福星,必须用全天下最舒适的尿布!”
众臣:……
就连一向最忠诚的花丞相也忍不住说道:“陛下,注意您的仪态。”
谁知秦瑞轩轻蔑地斜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你有意见?”
“这可是太后的第一个宝贝孙儿,你自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有孙子吗?就在这对朕指指点点的。你这个官帽不想要了?”
花丞相顺着陛下的话想了想,如果自己也有孙子,那一定是集齐了宝贝闺女应云和苏家公子苏禹所有优点的孩儿,必然生得晶莹玲珑,乖巧讨喜,是天底下最最最讨人喜爱的孩子。
想到这里,他立刻跪了下去,大声说道:“臣知罪!”
秦瑞轩满意点头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众臣:……
怎么回事,皇帝好像比刚刚登基的时候更加狡猾了。
看来在同一个岗位待久以后,就连天下之主也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一根滑溜溜的老油条。
不过在得知瑜贵妃再次有孕之后,宫外又传来了一件不那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那就是——带领禁军前往豫州排查卢氏余孽和大漠奸细的首席宦官赵忠和,不小心受了重伤。
他与先前骠骑将军身边的参将苏禹伤得一样重,并且受伤的方式大同小异,都是被通奸叛国的贼人所伤。
是的,如今大昌有了正统的储君,所以众臣见风使舵,上书将先太子秦瑞楚痛批成了大漠卑鄙的走狗,以及大昌永远的耻辱。
而先太子党迫于局势所逼,只能强颜欢笑地符合其他人的批判,成天面对其他人的阴阳怪气,差点气出脑溢血。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秦瑞轩冷笑出声:“看来先太子没能安抚住大漠的那些异族人,反而大水冲了龙王庙,开始打起自家人的主意了。”
就在他准备派出使臣,去质问那金发蓝眼的异族王,这么多大漠人跑到大昌地界为非作歹,他到底管不管的时候,边境军又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大漠派出使臣,想要向大昌皇帝求得访问帖和过路证,前往京城面见圣颜。
朝廷上,秦瑞轩把奏折往御案上轻轻一扔,问道:“众爱卿认为如何?”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好在花丞相主动上前,化解了殿内的尴尬,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臣认为不如就让使者入京,看看他们大漠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咱们才好见招拆招。”
有丞相一马当先,其他人连忙附和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臣不同意!”
就在这时,一道反对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了过去,想看清楚究竟是谁这么没有眼色。
只见发言的小伙子往后缩了缩脖子,面对众人的注目礼有些无所适从:“怎……怎么了?”
旁边的大臣皮笑肉不笑说道:“不知小将军候有何高见?不如让大家开开眼界,说道一二吧。”
小将军候是骠骑将军的嫡子,也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他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却靠着父亲的赫赫军功,在朝中捞了个虚职,每个月啥事儿也不干,就能美滋滋地领俸禄。
骠骑将军知道,自古以来,皇帝都惧怕武将功高盖主,所以他也不求儿子能够和自己一样征战四方,像现在这样啥也不会,傻乎乎地活着也挺好。
所以自从这个嫡子出生以后,骠骑将军就给他请了一个世袭爵位,名唤“将军候”,意思就是靠着祖宗发家而换来的荣华富贵。
然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但咱们的小将军候从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就被裹进了价值千金的貂皮襁褓中,因此这辈子注定与穷困饿乏无缘。
骠骑将军也对这个独子有求必应,希望小将军候当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废物,不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结果他千防万防,熬到了先帝病死,又得到了新帝的宠信,却没能想到自家儿子无声无息地给自己捅了个大窟窿———
只见小将军候得到了身边臣子反向的“鼓励”,反而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于是情绪瞬间高涨,掷地有声地说道:“臣不同意大漠使者进京。”
“哦?”
秦瑞轩来了几分兴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意?”
这个京中有名的二世祖平日里在朝廷上只能充当一个背景板角色,因为其他人说的政事公务他都听不懂,于是皇帝笑他就笑,皇帝怒他就跪,纯纯是当吉祥物来了。
如今吉祥物突然有了自己的思想,大家伙儿肯定要怂恿他几句,看看能闹出个什么笑话来。
小将军候说道:“臣认为,大漠对我朝虎视眈眈已久,如今又重伤了首席宦官,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宣战!”
“难道大家就没有听说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吗?大漠无故派人出使大昌,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也许,也许他们就是想趁着我父亲不在京城,打着出使的幌子,想要暗杀陛下!”
此话一出,与将军家有姻亲关系的督察员左御史连忙打断了远方傻侄子的话:“无知小儿,还不快快住口!”
秦瑞轩笑道:“那么听小将军候的意思,就是说朕不久后就会有一场血光之灾咯?”
闻言,众臣纷纷跪在了地上,高声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留下小将军候一脸茫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跪着了,让他一个人“鹤立鸡群”,直面天子圣颜。
“臣不是这个意思。”
小将军候解释道:“臣是想说,大漠使者别有用心,还是不让他们进京为好。”
秦瑞轩问道:“不让使者进京,万一大漠借着这个由头,和我朝开战怎么办?”
“那就打呀!”小将军候理所当然地回道:“大昌地广物博,资源富庶,难不成还怕它小小的一个大漠?”
“有我父亲在,一定能打得他们四处溃逃,如同丧家之犬,到时候只能乖乖求和,献上封地美人和良驹。”
听见这话,秦瑞轩突然对千里之外的骠骑将军生出了几分同情。
不怕人笨,就怕人又笨嘴又快。
这操蛋的龟儿子可真会给他亲爹挖坑。
小将军候从小生活在骠骑将军的光环下,无论谁提起他,都只会说“将军的儿子”。
久而久之,其心态就有些扭曲起来。
他很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而是继承了父亲优秀基因的“将军继承人”。
然而大臣们说的什么赋税、水利之事,他根本就听不明白!
现在好不容易听到了与自己家族有关联的政务,小将军候便像个开屏孔雀一样,急吼吼地朝着他人展示自己尚未丰满的羽翼。
当然了,羽翼后面还有一个光溜溜的屁股蛋,与他丝滑无褶皱的大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花丞相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小将军候,打仗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应该派多少将士出征?他们要吃要喝要穿盔甲,粮食和装备从哪儿来?车马应该如何准备?路线该如何规划?”
“如今正是晚春时节,很快就要迎来盛夏,万一打起仗来伤亡惨重,气温过高导致尸体腐败,生出瘟疫怎么办?你知道前些日子为了平定豫州的瘟疫,朝廷花了多少钱吗?”
小将军候不确定地问道:“五……五万两银子?”
众人低低地笑出了声。
花丞相怜悯地看着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轻声说道:“错了。是五十万两银子。”
小将军候顿时睁大了眼睛。
“史书上曾有记载,某位盛世皇帝征战他国的时候,花了七年,总计耗费七千万两银子,才换来了三百年的和平协议。”
“而如今大昌根基未稳,小将军候说得轻巧,问题是你能从哪儿拨出七千万两银子,供朝廷与大漠开战?”
“就算银钱问题解决了,那么谁有资格带领将士们出征?是你?还是骠骑将军?”
小将军候已经被丞相接连质问给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当然、当然是我父亲了。我哪里会武?我连骑马都不会啊!”
听见这话,旁边有人冷笑一声,不无嘲讽地开口道:“真是招笑,原来是在慷他人之慨。”
“小将军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父亲如今已经不再年轻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也有可能死在战场上?”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陛下与大漠开战。难不成你还想稳居京城,继续吃香喝辣,然后让骠骑将军和其他数百万将士白白去前线送命?”
小将军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被说穿了心思,开始有些哑口无言了。
“我……臣没有想到……”
立刻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小将军候,你今年也有二十四岁了,已经成家生子了吧?难不成你认为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是从天而降的?这样简单的问题怎么可能想不到?”
小将军候:“臣……臣……”
见他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花丞相忍不住皱起眉毛,说道:“算起来,本官与你父亲已经相识有十年之久了。”
“他一路走来不容易,全是在战场上真刀实剑杀出来的殊荣,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换来‘骠骑将军’这个足以威震四方的名号。”
“小将军候,希望你往后说话做事之前都认真想一想,不要辱没了你父亲的声誉。做个闲散公子哥也没什么不好,你说是吧?”
小将军候死死咬住下唇,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服气,却不得不屈服于丞相的前辈身份,只能忍气吞声地点头道:“臣明白了。”
秦瑞轩端坐在龙椅上,知道小将军候被当众下了面子,心里肯定不好受,于是笑着解围道:“各位爱卿也别太苛责了。”
“小将军候正处于及冠岁数,少年人对世事一知半解,正是需要你们开导的时候。”
“想法不错,”他及时给予了肯定:“只是官场如战场,是最瞬息万变的地方,丞相等人的见解也不无道理,你可以多学着些,对自己也有帮助。”
小将军候垂下头,低声道:“臣受教了。”
他没再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意见,众人也都纷纷松了口气,建议陛下先接见大漠使者看看,不行再另说。
秦瑞轩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很快就定下来事宜,半月之后接见使臣,命礼部和户部统筹规划一下,把使臣的身份通关证件都准备好,别到时候丢了大昌人的脸。
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跪下接旨:“臣遵旨。”
早朝就这样和谐地结束了。
然而刚走出养心殿,就有一名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太后娘娘派奴才问您,过几日就是殿选,您什么时候有空去慈宁宫商讨事宜?”
秦瑞轩捏了捏眉心,有气无力地说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是母后觉得好的,朕就没什么意见,纳进后宫就好。”
小太监也不知道是第一天上班还是怎么的,虽然看见了皇帝眼下的乌青,但还是坚持说道:“但是太后娘娘说,您已经五天没去给她请安了。”
“就算不商量正事,互相之间说会儿心里话也是好的,瑜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也在慈宁宫呢!”
青青和荣思在太后那儿?
秦瑞轩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吧,那朕先去换个衣裳,随后就到。”
小太监得到了肯定答复,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应道:“哎,奴才先回去复命了,陛下您慢些个儿坐轿子来,太后娘娘说她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