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数据图表，指尖在温控曲线的峰值处点了两下。赵磊发来的消息紧随其后：“散热片换了新材料，风扇停了，但芯片温度往上爬得有点快，四小时测试到临界线边缘。”
他没抬头，只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不高也不低：“叫他们三个，培训角碰头。”
不到十分钟，人齐了。赵磊抱着笔记本，孙雯手里夹着检测记录本，王芳拎着录音笔和一沓手写笔记。灯样还摆在原位，外壳光亮，按钮上的凸点清晰可见。
“问题不在响不响。”刘好仃站起来，接过赵磊的电脑，投影画面切到温控图，“是热没散出去。咱们这灯，不能靠风扇活着，得让它自己凉快下来。”
赵磊点头：“我已经试过加厚导热层，效果有限。要不再换个更大面积的散热片？”
“换。”刘好仃直接说，“接触面扩大百分之十五，材料用上次仓库剩的那批高导热合金。别等采购，就用库存。”
孙雯翻了一页本子：“要是改结构，还得重新做三轮稳定性测试吧？不然没法进质检流程。”
“今天就开始。”刘好仃看向赵磊，“48小时内跑完三轮压力测试，每轮六小时，记录温升、功耗、响应延迟。我要看到它连续工作不喘气。”
赵磊记下任务，刚要说话，王芳先开了口：“那语音呢？我昨天找护工阿姨录了五条，听着像拉家常，可播放出来总觉得……差了点劲儿。”
她按下录音笔。
“夜里走路，不怕黑哦。”
声音温和，带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不像机器了。”孙雯评价，“可老人听了会不会觉得太熟？万一觉得冒犯呢？”
“那就再录一遍。”王芳干脆地说，“让她们对着自家老人说话那样来，带点方言味儿，语气再慢半拍。”
刘好仃拿起笔，在本子上写：“真人录，慢一点，像哄孩子那样。周三前交新样本。”
他合上本子，转向孙雯：“说明书呢？改得怎么样了？”
孙雯递上一份打印稿：“按您说的，删掉了‘模式切换’‘灵敏度调节’这些词，只留开、关、调亮暗三个动作。可我还是写了点操作说明，怕漏了关键步骤。”
刘好仃接过纸，扫了一眼，眉头微皱：“这一页写着‘首次启用需进入待机同步状态’——谁看得懂？”
“我也觉得拗口。”孙雯承认，“可不说清楚，用户按错了怎么办？”
刘好仃抽出一张白纸，撕成三块，分别写下“开灯”“关灯”“调亮暗”，贴在墙上。
“咱们就做这三件事。”他说，“别的都不是功能，是麻烦。”
屋里静了几秒。
赵磊忽然笑出声：“那按钮旁边画个太阳月亮就行，谁还不认识？”
“不止。”王芳站起身，拿笔在另一张纸上画起来。太阳代表白天关闭，月亮代表夜间自动亮起，脚印图案表示“正在检测移动”。
“图大字少。”她说，“颜色对比强一点，视力差的也能看清。”
孙雯看着草图，慢慢点头：“行，那就全改成图示为主，文字只标最简单的提示语。比如‘轻按一下，灯就亮’。”
“对。”刘好仃说，“不是教人用灯，是让人一伸手就知道怎么来。”
会议散得比往常快。赵磊回车间调参数，孙雯带回草案准备重排版式，王芳翻着通讯录联系护工安排录音时间。
刘好仃留在培训角，打开孙雯留下的说明书初稿，红笔在“环境自适应算法”几个字上划了一道。
“算法？”他小声念了一遍，摇头，“这不是给人看的，是给评委看的。”
他翻到第一页，从头开始改。
“第一步：把灯装好。”
“第二步：插上电源。”
“第三步：等三秒，灯会自己亮一下，表示它醒了。”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如果没亮，拍拍它，有时候它睡得比较沉。”
笔尖顿住，他自己先笑了。
“这话要是被技术部听见，非说我误导用户不可。”他自言自语，“可老人就信这个。”
正改着，赵磊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新装好的电路板。
“第一轮测试完成了。”他说，“散热片加大后，连续运行六小时，温升压到了八度以内。风扇彻底拆了，也没报警。”
刘好仃接过板子，手指摸过散热片表面，温温的，不烫手。
“不错。”他点头，“再跑两轮，没问题就锁定参数。”
“已经同步更新进系统了。”赵磊说，“下周的小批量生产可以直接用这个版本。”
这时孙雯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新的验收清单。
“我刚想了个办法。”她说，“以后每次优化，都得同时测三项：硬件运行、说明书理解、语音提示是否听得清。三样全过才算合格。”
“叫什么名字？”刘好仃问。
“三位一体体验测试。”孙雯答得利落，“简单好记。”
“挺好。”他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下周初，请南园社区两位家属来厂里实测，现场操作，独立完成开关灯。”
王芳刚好进门，听见这句话，立刻接话：“我已经约了李阿姨和张伯，都是经常照看老人的。他们答应周三上午过来。”
“好。”刘好仃在本子上记下日期，“让他们随便试，按错没关系，卡住才要紧。”
众人陆续离开，夜色渐深。办公楼安静下来，只有流水线远处传来轻微的运转声。
刘好仃没走。他把最后一版说明书草稿铺在桌上，红笔逐行检查。三盏新样灯整齐排列在侧，散热测试报告压在文件夹下，写着“连续运行六小时，温升低于8c”。
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新消息。
赵磊：新版语音样本已上传，编号03号最自然。
附文件：yuyin_03.mp3
他点开播放。
“夜里走路，不怕黑哦。”
声音轻柔，带着笑意，像邻居阿婆在耳边叮嘱。
窗外只剩零星几盏灯亮着，而培训角的光，始终没熄。
刘好仃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重新戴上，继续看说明书。
“第四步：如果灯不听话，别生气，它只是不太聪明。”
他读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在旁边打了个叉。
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