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笔记本合上，没保存。光标还在“下一步：启动实施”那行闪着，像在等他回头。他没回头，起身时顺手把茶杯往边上推了半寸，水痕在桌面留下一圈淡淡的印。
天刚亮，厂区的灯还亮着。他走进调度室，屏幕上的排产表已经乱了套。老陈说好的十五％定制产能，被一单急幕墙插了进去。系统自动调整，把“稳抬1型”的首单往后推了两天。
“不能推。”刘好仃盯着屏幕，“三天前我们就跟龙岗那边说了‘本周内交付’。”
调度员搓着手：“可那边是大客户，临时加了二十块标准板，合同都盖章了。”
“那就重新审优先级。”他说，“咱们的新规则不是摆设。”
他调出分级标准，在系统里一条条点进去：紧急加急类必须附现场照片和工期说明。那单幕墙拿不出来，自然落到了常规档。调度员叹了口气，点了确认。
排产表刷新，定制线重新亮起绿灯。
刘好仃转身就往车间走。老周已经在模具区等着，手里捏着图纸，眉头拧成一团。“两个加固位的夹具还没调好，技工组昨晚加班到十一点，差最后三毫米对不上。”
“先用手工夹具顶上。”刘好仃说，“三天，最多三天，新模必须上线。”
“可这会影响精度。”老周皱眉。
“影响也得动。”他拍了下肩膀，“咱们不能再等‘完美’了，得让东西先出去。”
回到办公室才八点，王姐已经坐在电脑前，手机架在支架上，正剪一段视频。画面里是南山工地的班组长，穿着工服，指着玻璃角上的握槽：“这个位置，正好卡住手掌，抬的时候不打滑。”
“发群里？”她抬头问。
“发。”刘好仃点头，“顺便看看有没有人留言。”
话音刚落，王姐的脸色变了。“你看这个。”她把手机递过去。
朋友圈刚发十分钟，底下跳出一条广告链接，标题写着：“全系防滑玻璃，安全升级，价格直降三成”。配图赫然是带握槽的玻璃板，连弧度都像极了“稳抬1型”。
“谁家的？”刘好仃问。
“宏远玻璃。”她翻了下公司主页，“昨天还没这页面，半夜上的。”
刘好仃没说话，点开评论区。几条留言扎眼地挂着：“原来你们涨价了？”“是不是换材料了？”还有人直接@他们：“现在买哪家更划算？”
他把手机还回去，掏出本子记了一行字：宏远推低价竞品，定向投放合作工地。
九点半，四人挤进小会议室。空调嗡嗡响，没人关。
“降价三成，我们跟不跟？”老陈开门见山。
“不跟。”刘好仃答得干脆，“他们的防滑槽是冲压一次成型，没做重心测试。便宜，是因为省了安全验证这步。”
“可客户不知道。”王姐苦笑，“他们只看报价单。”
“那就让他们知道。”他说，“你把成本构成做个简图，人工、模具调试、安全测试三项列出来，发给几个老项目经理。别群发，一对一。”
“然后呢？”老周问。
“启动‘安装者见证计划’。”刘好仃翻开本子，“找三个用过样品的工地，请工人录段话，就说实话——怎么抬的，省了几个人，腰疼不疼。不用漂亮话，越糙越好。”
王姐眼睛一亮：“我可以让他们拿着今天的板，跟旧款比一下。”
“对。”他点头，“让他们亲手抬，镜头跟着走。”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可人家一键复制还能更便宜，我们折腾这么久，图啥？”
这话没人接。空调声更大了。
刘好仃站起身：“走，去仓库。”
四人穿过车间，铁门吱呀推开。旧款玻璃靠墙立着，边角光滑，什么都没有。
“还记得小张吗？”他走到一块前，手指划过边缘，“三个月前摔的那一块，就是这种。没人觉得有问题，因为一直这么用。”
他又从货架上拿下一块“稳抬1型”，递给每人一个。“抬起来试试。”
老陈双手托底，老周扶着侧边，王姐试着单手抓握槽。重量一样，但手感不一样——重心稳，不晃。
“他们可以抄名字，抄外形。”刘好仃说，“但他们抄不了工人抬起来那一瞬间的反应。咱们不做最快的，做最懂干活人腰腿的。”
老周低头看着手里的板：“那我们就把‘懂’字讲透。”
下午两点，王姐收到第一段视频。龙岗工地的老李，五十多岁，背微驼，站在新楼门口，手里举着“稳抬1型”的板。
“以前这块要三个人抬，一人扶头，一人扶尾，还有一个在中间喊号子。”他声音沙哑，“现在，我一个人就能稳住。关节炎犯了也不怕，有这小凸起，手不会滑。”
王姐赶紧导入剪辑软件，加了字幕，标注“真实安装记录，未经修饰”。准备发之前，她抬头问刘好仃：“要不要加个标题？”
“就写一句：‘为安装的人多想一步’。”他说，“别的不用多。”
老陈重新排了未来七天的生产表，给定制线单独标了橙色标签。他还加了一栏备注：“所有插队单需刘好仃签字确认”。
老周带着两名技工进了模具间。调试灯亮着，扳手声叮当响。预计中午能完成，但他没走，守在现场。
刘好仃在厂区来回走，手里攥着记录本。每到一个节点就停下，记一笔。调度室、模具区、质检台、发货口，全都跑了一遍。
五点，手机震了一下。是王姐发来的消息：“视频发出去了。南山班组长回话说，‘看着踏实’。”
他回了个“好”字，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厚，但没下雨。
六点，他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文档还在，光标仍停在“下一步：启动实施”。他没保存，也没关闭。
窗外，一辆货车正在装货。司机跳下车，绕到后厢，伸手摸了摸刚装进去的“稳抬1型”玻璃角部。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爬上了驾驶座。
刘好仃盯着屏幕，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
货车启动，尾灯亮起，红光扫过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