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队伍行进速度不快,两名教徒骂骂咧咧,不时用恶毒的语言催促着步履蹒跚的“祭品”,快步前行。
魏二虎大多时候沉默,只是偶尔在他们斥责得过于狠厉时,才会低喝一声“快些”,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们走的并非通往核心山洞的主路,而是一条更加偏僻、隐蔽的小径。
小径蜿蜒向下,两侧的怪石愈发狰狞,浓重的雾气没有笼罩这里,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腐臭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令人作呕。
浮屠眼的金光穿透黑暗,江真看到小径的尽头,赫然是一个隐蔽在山坳里的小山洞。
洞口两侧的岩壁上,用麻绳绑着许多可疑的骨片,排列成一幅古怪的图案,其上隐隐有法光流转,甚至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阵法气息在里面。
由此看来,食人教徒用这些骨头片子不仅能制成符箓,似乎还可以用某种秘法将其组合在一起,制成阵法用来抵御外敌。
“怎么回事?人都死哪儿去了?”
为首的教徒,不满地嘟囔着,声音在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尝试着向洞内发出几声约定的暗号和口哨,但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音。
几名教徒面面相觑,脸上都浮现出疑虑和一丝不安。
谷内的气氛太过诡异了。
不仅没有往常接应的守卫,连本该在附近巡逻的人也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走光了。
“妈的,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另一个矮胖教徒低声道,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骨片符箓。
为首的教徒皱了皱眉,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他职责在身,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把这批“祭品”送入囚笼,若是晚了,免不了要遭受责罚。
于是他环顾了一下身边仅有的几人,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低头的魏二虎身上。
“魏二狗!”
为首之人厉声命令道。
“你,出去转转,找找看今天是谁巡谷?人都跑哪儿偷懒去了?找到人立刻叫过来!”
魏二虎身体微微一僵,抬起头,眉骨上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很快便被顺从所取代。
“……是。”
他低哑地应了一声,没有多问,转身便独自融入了浓雾之中。
看着魏二虎消失的背影,刀疤脸啐了一口:“晦气!都机灵点,先把他们弄进去关好,我们在里面等消息。”
剩下的三名教徒吆喝着,驱赶着惊恐无助的“祭品”进入了那个小山洞。
洞内空间不大,借着壁上残留的、光线微弱的火把,可以看到一个个粗糙的木制笼子,里面关着不少神色呆滞、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男男女女,空气中弥漫着排泄物、汗臭和绝望混合的难闻气味。
他们将新来的“祭品”粗暴地塞进两个空笼子,锁好,然后便聚在洞口附近,有些焦躁地等待着……
与此同时,浓雾之中。
魏二虎举着火把,离开那小山洞进入谷内核心区域一段距离后,便放缓了脚步,在浓雾之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希望能碰到个落单的、了解情况的教徒打听消息。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道身影,早已如同锁定猎物的幽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
就在魏二虎绕过一处嶙峋的怪石,走入一片被浓密枯木环绕的死角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魏二虎。”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
这陌生的嗓音令魏二虎浑身剧震,猛地转身,一手举着火把冲前,一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骨符上,眼中爆发出惊骇与凶狠交织的光芒。
“谁?!”
浓雾翻滚,一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来人光头,穿着一袭束腰黑袍,但身形挺拔魁梧,面容被黑暗遮挡大半,唯有一双在黑暗中泛着淡淡金辉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内心的惶恐与秘密。
“石溪村,村东头的老槐树,还记得吗?”
江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种低沉而平稳的语调,说出了只有石溪村孩子才懂的暗号地点。
而这句话,就像一把生锈却锋利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魏二虎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
他按在骨符上的手僵住了,瞳孔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剧烈收缩,死死盯着从浓雾和黑暗中缓缓显现的脸庞。
光头,黑袍,挺拔的身形,尤其是那双在黑暗中泛着淡金色辉光的眸子,陌生而危险。
但那张脸的轮廓……尽管增添了风霜与冷硬,却依然能看出童年玩伴的影子。
“江……江真哥?!”
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你?!”
“你还活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江真全身上下,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警惕。
同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话,该我问你。”
江真向前踏出一步,炼精期六层境界的法力波动如同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周围的雾气都似乎凝滞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邪修扯上关系!?”
魏二虎被这股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凶狠在童年玩伴的注视下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屈辱、痛苦,以及一丝挣扎。
他避开江真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金色目光,哑声道:“……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
“江真哥,你不是和大勇还有大义他们…在矿上被…被邪修害死了吗?!怎么……”
江真闻言一愣,转而问道:“谁告诉你的?王武?!”
魏二虎被江真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的眼神和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王武说的。他说你们几个偷偷进了那被封的矿洞,遇到了可怕的邪修,只有他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你们……你们全都遇害了……村里人都以为你们……”
后面的话魏二虎没有再说,但意思已经明了。
江真沉默了,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原来如此……王武掩盖了真相,或许是出于维护他,毕竟当初几个同伴都是因他江真而死。
而对方不让自己再回到石溪村,想必也是有这一层原因在里面。
按照自己以前的性格若是回了村里,肯定会把实情如实向死去同伴们的家人说出,到那时,他恐怕会成为全村的罪人。
只可惜他们当时都太年轻了,以为这种方式就可以掩盖真相。
可这真相,隔了数年,在这邪教巢穴的浓雾中,最后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揭开了,带着一种荒诞而冰冷的讽刺……
良久,江真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腐臭气息的空气,强行将那翻腾的回忆压下。
现在不是追究旧事的时候。
他将话题拉回现实,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石溪村……其他人呢?战争爆发后,他们都去了哪里?”
提到石溪村,魏二虎眼神一黯,带着追忆和苦涩:“那是……璃国大军压境头几天……是王武……没想到他竟然成了玄镜使,提前知道很多内幕,就带着我们一群人提前往北逃了……后来又是尸潮……又是马匪……很多人都死了……后来听说只有逃到北丘城才能活命,王武就带着我们活下来的人千辛万苦地找了过去……”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愤懑:“结果好不容易到了才知道,北丘城只要壮丁参军!不愿意当兵送死的,就被他们像赶乞丐一样轰了出来!城外的粥棚?那点稀汤寡水够谁活?”
“没办法,为了活下去,有的咬牙进去当兵了,死活不知……”
“我们这些不愿意,或者没被选上的,有的跟着王武,继续往南边更深的山里躲,指望能找到个安生地方。”
“有的……就像我,不想再跟着王武拖累他,就自己在北丘城外混日子,偷鸡摸狗,跟野狗抢食……整日饿得前胸贴后背……”
魏二虎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是回忆起不堪往日的痛苦:“最后……最后实在活不下去了,遇到了食人教的人,他们说只要入教,就有饭吃,有力气……我……我当时就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就……就跟着他们走了。一直……一直到今天。”
他说完了,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背后的枯树上,喘着粗气,不敢看江真的眼睛。
手中的火把微微颤抖,映照出他眉骨上那道疤痕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与污渍。
江真沉默地听着,金色的瞳孔中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却仿佛有冰冷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