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杜尔伯特后,我继续往南。车沿着嫩江西岸一路行驶,越往前,风景越开阔。那片辽阔的土地开始慢慢变得湿润,河流变宽,水草丰茂。肇源县就在这条江的弯曲处,像是一块嵌在水边的玉石。
进入肇源的那天,天格外蓝,云层低低地压着地平线。江风里带着腥甜的气息,夹着一点潮意。沿着县城的主街走,两旁是整齐的杨树,树干笔直,像站岗的士兵。街边的老建筑保留着上世纪的风貌,砖墙外露,窗台上摆着盆花。
肇源是一个因水而生的地方。嫩江、查哈阳河、克尔台泡子在这里交汇成网,给这片土地带来充沛的生命。老百姓的生活,也总与水紧密相连。
我住在江边的一家客栈,老板姓赵,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他家世代在江边打鱼,后来江里禁止捕捞,就改做民宿生意。他给我倒了一碗热水,笑着说:“我们这地方啊,离不开江,天晴下雨都看水的脸色。”
我问他:“现在大家都改做什么了?”
赵老板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自豪:“种稻子啊,种玉米。我们这的水稻香得很,都是江水灌的。”
下午我沿着嫩江大桥往东走。桥下的江面宽阔,水色泛青。远处的打捞船已不见踪影,只剩几只野鸭掠过水面。桥头有人在卖晒干的鱼干、江米、稻花香米。摊主是个穿棉袄的老大娘,她见我停下,笑着递来一块鱼干:“尝尝吧,这是以前我们打的江鱼,肉紧,不腥。”
我咬了一口,味道鲜中带咸,嚼起来竟有股烟火的香气。
“我们肇源人啊,”老大娘说,“靠江活,也靠江养。以前打鱼,现在种稻,江水从没亏待过咱。”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暖。这样的县城,生活的节奏慢,却有一种朴素的韧劲。
——
傍晚,我去了查哈阳湿地。那是一大片芦苇荡,金黄色的芦花在风里晃动。湿地里有木栈道,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天边的云层被夕阳染成橘红色,远处一群白鹭正缓缓飞过,羽翼在水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站在栈桥尽头,看那一片静水与芦苇交织的世界。
身旁有个青年摄影师架着长镜头拍照,他说:“你看那边,那是丹顶鹤。它们每年春天都会来肇源歇脚。”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两只高挑的鹤立在水中央,白羽在暮色中发出柔和的光。那一刻,天地似乎静止,只剩下水与鸟,风与人。
青年说:“有时候我觉得,这地方比城市更像诗。”
我笑了笑:“诗里也要有人啊。”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那我们算是写诗的人。”
——
夜里回到客栈,赵老板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江米饼,还有自家酿的米酒。
“我们这酒不烈,喝着顺口。”
我端起酒杯,微微一饮,酒香绵长,带着淡淡的甜。
窗外的嫩江在月光下泛着光,偶尔能听见远处的火车鸣笛。
赵老板坐在我对面,说:“你这一路是写东西的吧?”
我点头:“写人,也写地方。”
他笑道:“那你多写写咱肇源。咱这地方人不多,可心实在。”
我说:“我看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江面:“我们从小就跟这水打交道。现在江禁渔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我这客栈也就靠外地人来看看湿地、看看江。”
我问他会不会舍不得。
他想了想,说:“舍不得也得舍。江还是那条江,咱也得学会换活法。”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什么叫“生在水边的人,心也是流的”。他们的生活方式被时代冲刷,却仍能在水边安稳地活下去。
——
第二天早晨,我去县城南边的稻田。田里已经开始翻地,拖拉机轰隆作响,泥土翻起的气味混着水汽,清新又厚重。
一个老农穿着水靴在田里指挥着水流的方向,他看见我,笑着说:“这是头年的水。等江水涨了,就能灌进来了。”
我问他:“今年丰收不?”
他笑出皱纹:“看天呗。不过咱肇源的米,哪年都香。”
我蹲下,看水田里一只青蛙蹦起,溅起一圈圈水纹。天边的阳光正好,远处的嫩江泛着亮光。
我心想,这样的清晨,比任何文字都要干净。
——
离开肇源的那天,赵老板站在门口送我。
“往哪儿去?”他问。
“南边,吉林。”
“那就顺江走吧,一路风景都好。”
我笑着点头。车驶出县城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条江静静流着,岸边的芦苇摇曳,仿佛在送行。
我在笔记里写下:
“肇源,是水边的县。
人因江而生,因稻而安。
江水依旧,人心不改。”
前方的路在阳光下延伸,我知道,下一站,便要进入吉林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