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林到穆棱,不算远。早晨的客车沿着301国道行驶,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化。山势逐渐舒缓,森林的浓绿渐渐被田野的浅黄取代。穆棱的名字带着一种柔意,车一进城,就能看见那条蜿蜒的穆棱河。河水清亮,河堤两侧种满了白杨和柳树,微风吹来,树影在水面上摇曳。
下车的地方是老城区的客运站。街口的招牌上写着“穆棱欢迎您”,下面是一行小字:“山水相依,木石相生。”这座城的气质跟海林不同——少了几分山的硬朗,多了几分水的温柔。
我沿着河走。早晨的穆棱还没完全苏醒,街边的小店陆续开门。远处传来豆腐坊的机械声,空气里弥漫着热气和豆香。河边的石板路上,有几个老人提着水桶在洗菜,他们动作熟练,嘴里还哼着老歌。
一个老人看见我笑着说:“外地来的吧?这河的水,养人呐!”
我点头:“看着就干净。”
他乐呵呵地说:“以前我们小的时候,这河里能捞到鱼,手一伸都能摸到。后来污染过一阵子,现在又好些了。河边种了树,也有人管。”
我蹲在河边,看着水波里的倒影。水面上漂着几片落叶,顺着流向慢慢远去。河那头的山脊上,一层晨雾还没散,像轻纱一样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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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我去了穆棱镇北的老街,那是本地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街道不宽,两边是灰砖瓦房,墙上爬满了野蔷薇。街口的油条铺生意很好,几个年轻人正忙着炸油条、煮豆浆。锅里的油在咕嘟作响,香味弥漫在整个巷子。
我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点了一碗豆腐脑。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笑容爽朗,端上来时还特意撒了点葱花。她问:“你是不是作家?刚才看你那本小本本。”
我笑着点头,她眼睛一亮:“那你得写写咱穆棱啊。别老写城里的大风景,我们这小地方也有味。”
我答应她:“一定写。”
她笑着坐在我旁边,说:“我们这儿人实在,干啥都不急。以前靠伐木,后来有了农场,种大豆、玉米。秋天一收,整个镇上都香得很。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自己磨豆油,油香飘到半条街。”
她顿了顿,望着街口的方向:“你要是真想看风景,去南山那边看看。那片山下有老村子,还有人家自己做酱、腌酸菜。别看地方小,味道地道。”
我谢过她,喝完豆浆,顺着她说的方向去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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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村离县城不远,十来公里。村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南山人家”。这名字简单,却带着一股温情。路两旁种着一排排白桦树,树皮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村口的水渠里流着清水,几个妇女蹲在渠边洗衣服,见我走来,都热情地笑。
“外地来的?来找人啊?”
我摇头,说是写东西的。她们笑得更开:“那你得写写咱这南山的秋天,红叶一片一片的,漂亮得很。”
村子很安静,房子大多是砖瓦结构,院子里堆着柴火,晾着玉米。屋顶的烟囱冒出炊烟,那味道混着柴火香,让人一闻就有家的感觉。
我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下,看见一位老伯正在修理木犁。他的手满是老茧,神情专注。见我靠近,他笑着说:“这犁我跟了半辈子,现在用不上了,修好放着,算个念想。”
我问他现在都用机器了吗?
他笑着点头:“是啊,机器快多了,可地气还是得靠人看。种地啊,不是光靠机械,得懂天懂地。”
我陪他聊了一会儿,他提到以前冬天的日子:“那时候家家生炉子,晚上烧炭,屋里亮堂堂的。雪下得厚,孩子们在外面堆雪人、打雪仗。白天男人上山砍柴,女人在家熬豆腐、炖酸菜,整个村子都飘着香。”
他的眼神有些远,像在看一场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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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沿着村后的小路走到山脚。那是一片浅浅的松林,地上铺满松针。林子后面是一条小溪,溪水从石缝里流出,清澈见底。我蹲下洗了把脸,水凉得透骨。溪边的草丛里开着小白花,风一吹,就轻轻摇动。
一个小孩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过来,停在我身边,好奇地看我。
“叔叔,你在干嘛?”
“看看水。”
“你外地人吧?”
我笑着问他怎么知道。
“你穿得不像这儿的人。”他咧嘴笑着,“我爷爷说,外地人都喜欢拍咱这水。”
我也笑了,说:“你爷爷说得对,这水真好。”
小孩哼着歌,骑车跑远。远处的炊烟正一缕一缕升起,天色微红。
——
傍晚我回到镇上。穆棱的夜市在河东一带,灯光亮起来时,整条街都活了。烤串的香味飘在空气里,摊主一边翻烤一边招呼客人。孩子们围着游戏摊笑闹,河堤上有人吹萨克斯,悠长的曲调在夜里回荡。
我买了一串烤玉米,边走边吃。河面上映着灯光,像碎金在晃动。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一丝温度。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穆棱的独特——它不是壮丽的山,不是宏伟的景,而是一种生活的安稳。这里的时间慢得刚好,人不争不抢,岁月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却不让人觉得浪费。
夜深,我回到旅馆,翻开笔记本写下:
“穆棱是一座被河流滋养的城。它没有激烈的故事,却有平静的生命气息。人们靠山吃饭,靠水过日子。炊烟是这城的语言,豆香、木香、炭香交织成生活的味道。穆棱河在流,流过老街、流过村落,也流过人的心。”
写完,我放下笔,听见窗外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声音悠长,似乎在告诉我,下一站的路,已经在前方等着。
我抬头看一眼夜色,心里默默记下:
“明天,去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