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壁垒,已不复其名。
曾经相对有序的营地,如今已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与血腥的绞肉场。浓雾被更加刺鼻的硝烟、血肉焦糊味和浓郁的腥臭所取代,能见度却因四处燃起的火光而诡异地提升,映照出地狱般的景象。
城墙多处坍塌,尤其是西面主城墙,被那种镶嵌着粗糙金属甲片的巨型雾兽和包造制造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机械反复冲击,早已千疮百孔。由沙包、废弃车辆和士兵血肉组成的临时防线后面,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雾兽的,暗红色的血液与暗绿色的粘液混合在一起,在地面的低洼处汇聚成令人作呕的水洼。
枪声、爆炸声、雾兽的嘶吼、人类的呐喊与濒死的哀嚎,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死亡交响曲。
王曦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合眼了。白色的医生袍早已被鲜血、污泥和汗水染得看不出原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疲惫至极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她的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溅射的血点,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同被泪水反复洗涤过的星辰,在浓烟与火光中执着地闪烁着,履行着救死扶伤的职责。
医疗站早已人满为患,甚至连外面的空地上都躺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泣、以及医护人员声嘶力竭的呼喊充斥在空气中。药品飞速消耗,绷带告罄,只能用撕碎的衣物代替。王曦感觉自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机械地在一个个伤员身边跪下,检查、止血、缝合、注射所剩无几的止痛剂和抗生素……动作因疲惫而有些颤抖,却依旧精准。
“王医生!三号缺口需要支援!那边倒下去十几个弟兄!”一个满脸是血的防卫队员踉跄着冲进来喊道。
王曦立刻抓起所剩不多的医疗包,对旁边一个同样疲惫不堪的护士喊道:“这里交给你!”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临时医疗站,冲向战斗最激烈的城墙缺口。
流弹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爆炸的气浪掀起她的头发和衣角,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她的呼吸道。她浑然未觉,眼中只有前方那些需要她的人。
缺口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士兵们用刺刀、工兵铲、甚至拳头和牙齿,与源源不断涌进来的雾兽和少数夹杂在其中、穿着杂乱服装的掠夺者搏斗。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
王曦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腹部被撕裂,肠子流了一地,却还在徒劳地用手捂住伤口,眼神涣散。她冲过去,试图做点什么,却被旁边一个老兵一把拉开。
“没用了!王医生!救还能活的!”老兵嘶哑地吼道,他的半条胳膊已经不翼而飞,用撕下来的布条胡乱捆扎着。
王曦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向另一个被压在废墟下、还在呼救的士兵。她和几个还能动弹的人一起,拼命搬开压在他身上的石块……
就在她全力施救时,一种极其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心悸猛地攫住了她!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那是陈宫他们离开的方向。浓雾与硝烟遮蔽了一切,但她仿佛能感觉到,某种维系着她的东西……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是陈宫他们出事了吗?还是……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却留了下来,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头。
“王医生!小心!”一声惊呼将她拉回现实。
一只突破了火力网的犬型雾兽,猩红的眼睛锁定了蹲在地上的王曦,猛地扑了过来!
王甚至能闻到它口中喷出的腥臭热气!她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医疗器械格挡,闭上了眼睛。
“砰!”
一声枪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王曦睁开眼,看到那只雾兽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脑袋开花,颓然倒地。开枪的是负责保护医疗人员的防卫队员,他对着王曦大喊:“王医生!这里太危险了!快撤回内区!”
王曦摇了摇头,用力将那名被压住的士兵最后一条腿从石块下拖出来,检查他的伤势。“哪里不危险?”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的岗位就在这里。”
她继续投入到抢救中,将那份突如其来的心悸和不安死死压在心底。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指挥室内,气氛比外面更加绝望。
老K站在巨大的态势图前,地图上代表壁垒防线的绿色标记正在被汹涌的红色浪潮迅速吞噬。他脸上的刀疤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也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通讯设备里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沙沙声。与外界的联系彻底中断,他们成了真正的孤岛。
“指挥官!东面城墙失守!‘暴屠’的人攻进来了!”
“弹药库被流弹击中,引发殉爆!库存完了!”
“平民区出现骚乱!有人试图冲击内区大门!”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每一个都像重锤,敲击在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张彪浑身是血,拄着一把砍缺了口的步枪冲进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老K!顶不住了!弟兄们快打光了!让预备队上吧!”
老K猛地转身,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预备队是最后的力量!上了预备队,我们就连一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再不顶上去,连现在都没了!”张彪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混着血水从脸上滑落,“你看看外面!那还是人间吗?!”
老K看着窗外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火光中挣扎、倒下的人,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他何尝不知道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但他是指挥官,他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让……预备队分成三组,支援缺口最大的三个方向。”老K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告诉兄弟们……壁垒在人在。”
张彪红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冲了出去。
老K缓缓坐倒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看着桌子上那枚代表指挥官身份的、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徽章,眼神空洞。
他知道,希望壁垒,完了。
他辜负了信任他的人们。
夜色(或许是永夜)在杀戮中悄然降临,又或许从未离开。火光照亮了废墟,也照亮了侵略者的狞笑和守卫者的绝望。
最终的崩溃,来得迅猛而残酷。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壁垒最后一道内区防线——那扇厚重的、由钢铁和混凝土构筑的大门,在被包造特制的巨型破城锤多次轰击后,终于不堪重负,轰然洞开!
早已等候在外的、如同潮水般的掠夺者,发出嗜血的欢呼,挥舞着各种五花八门的武器,汹涌而入!他们身后,是更多咆哮着的、被驱赶着的雾兽!
抵抗在瞬间土崩瓦解。残余的防卫队员被分割、包围,然后被无情地淹没。平民的哭喊声、掠夺者的狂笑声、以及雾兽啃噬血肉的声音,成为了壁垒最后的主旋律。
王曦和几个医护人员被冲散的掠夺者逼退到了一个角落。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手术刀,眼神决绝,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异常高大、仿佛铁塔般的身影,在一群凶悍掠夺者的簇拥下,踏过满地的尸体和瓦砾,缓缓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布满尖刺的黑色金属铠甲,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暴戾与贪婪火焰的眼睛。他手中没有拿武器,但那双覆盖着金属指套的拳头,却散发着比任何利刃都更令人胆寒的气息。他所过之处,连最凶悍的掠夺者和雾兽都下意识地低下头,表示敬畏。
陆莽。“暴屠”之主。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最后落在了被逼到角落的王曦等人身上,尤其是在王曦那即使污秽不堪也难掩清丽气质和坚定眼神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医生?”陆莽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带着金属的质感和无形的压力,“很好。我的军团需要医生。”
他挥了挥手,几个掠夺者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要抓住王曦。
“别碰她!”一个重伤倒地的防卫队员挣扎着举起手枪,对准陆莽。
陆莽甚至没有看他,只是随意地一抬手。
“砰!”
那名队员的胸口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猛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再无声息。
绝对的力量,带来绝对的恐惧。
王曦看着同伴惨死,眼中涌出悲愤的泪水,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知道,落入这群恶魔手中,比死亡更可怕。
就在掠夺者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住手。”
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
是田珍,“诡狐”。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陆莽身边,依旧是一身得体的(在末世显得格格不入)衣装,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目光如同毒蛇,在王曦身上扫过,然后对陆莽低声道:“老大,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她身上,有那个小女孩残留的‘气息’。”
陆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哦?”
田珍走到王曦面前,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抬起王曦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王曦厌恶地偏过头,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
“你很特别,医生。”田珍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你接触过那个女孩,感受过她的力量……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去了哪个方向?”
王曦死死闭着嘴,眼神倔强而充满仇恨。
“不说?”田珍笑了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而且……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人质。有你在手里,不怕陈宫和朱莉不乖乖就范。”
她挥了挥手:“把她,还有这些医生,都带下去,好好‘照顾’。”
王曦和幸存的医护人员被粗暴地押走。在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她曾誓死守护、如今却已沦为人间地狱的壁垒,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愤怒,以及……一丝深埋在心底的、对远方之人的牵挂。
希望壁垒,陷落了。
火光依旧在燃烧,映照着满地的尸骸和胜利者(如果掠夺算胜利的话)狰狞的面孔。曾经象征着秩序与希望的孤岛,沉没在了血与火的海洋之中。
……
数百里外,正在一片怪石嶙峋的丘陵地带艰难跋涉的陈宫,猛地从一场短暂的、充斥着炮火与王曦染血面容的噩梦中惊醒!
他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内衣,胸口的伤处传来阵阵揪心的痛。那股强烈的不安和心悸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猛烈!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望向东方,希望壁垒的方向。
浓雾依旧,死寂无声。
但他仿佛听到了壁垒坍塌的巨响,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火光,感受到了……那熟悉气息的骤然微弱与隔绝。
一种冰冷的、如同失去最重要之物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的万毗停下脚步,皱眉问道。
陈宫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东方,仿佛要将那厚重的迷雾看穿。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铭牌。
朱莉也走了过来,看着陈宫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探测器上并无特殊显示的屏幕,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壁垒……”陈宫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没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猜测被陈宫那近乎绝望的语气证实时,一股悲凉和愤怒依旧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山猫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低声咒骂着。铁砧默默低下了头。灰枭和夜翼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指节发白。
丫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沉重的气氛,抱紧了娃娃,向朱莉身边靠了靠。
万毗沉默了片刻,拍了拍陈宫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硬,却是他表达安慰的方式。“现在,你们没有退路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漠然。
陈宫缓缓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再睁开时,那深切的悲痛已经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绝所取代。
是的,没有退路了。
希望壁垒陷落,王曦生死未卜,同伴的血仇,幸存者的期望……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沉重的负担,压在他的肩上,也化作了燃烧的燃料,注入他的心脏。
他转过身,不再看向东方,而是面向西方,那黑石山脉如同亘古巨兽般蛰伏的方向。他的眼神,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穿透浓雾,直指目标。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一往无前的决然。
队伍再次沉默地启程。脚步比之前更加沉重,却也更加坚定。悲伤与愤怒被转化为前进的动力,对未来的迷茫被唯一的目标所取代——找到初始之源,获得力量,然后……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