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毗找到的休整点是一处向内凹陷的岩壁,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勉强能够遮挡风雨(虽然这末世早已没有了正常的风雨)和隔绝大部分的雾气。岩壁下方相对比较干燥,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野兽(或许是雾兽)的枯骨,但至少没有近期活动的痕迹。
队员们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旅人,几乎是瘫软下来。铁砧和山猫强打着精神,检查车辆受损情况,用随身携带的简易工具和备用零件修补被齐芬毒素腐蚀的轮胎和底盘。灰枭和夜翼则在岩壁入口处布置了警戒线和简易的震动感应器,尽管在浓雾中效果大打折扣,但总好过没有。
朱莉立刻开始为吸入毒素最深的夜翼进行检查和治疗。她拿出配置好的解毒剂,配合丫丫那似乎具备净化效果的微弱气场(在朱莉的请求下,丫丫只是安静地坐在夜翼旁边),夜翼的脸色逐渐从青紫恢复了些许红润,但神经麻痹的后遗症还需要大量时间恢复。
陈宫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忍着胸口的闷痛,慢慢咀嚼着压缩饼干。他的目光扫过疲惫的队员们,最后落在坐在不远处、默默擦拭猎刀的万毗身上。
“齐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陈宫开口,声音在岩壁下显得有些空洞,“她明显是提前埋伏。”
万毗头也不抬,用一块油石打磨着刀刃,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毒蛛’的网,遍布很多地方。她手下有一批擅长潜行和伪装的‘小蜘蛛’,可能早就盯上我们了。机械坟场的动静不小,足够引起注意。”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她似乎对……那小丫头,特别感兴趣。”
他的目光瞥向安静坐在朱莉身边的丫丫。经过刚才那场战斗,丫丫似乎更加沉默,只是抱着她的娃娃,眼神空洞而又茫然地望着岩壁外翻滚的雾气。
陈宫的心沉了下去。齐芬的出现,不仅意味着行踪已然暴露,更意味着陆莽势力也已经将丫丫列为了核心目标。他们就像黑夜中的明灯,吸引着四面八方的飞蛾,而其中不乏最致命的毒蛾。
“我们必须更快。”陈宫咽下干涩的饼干,“赶在陆莽主力追上我们之前,进入黑石山脉。”
“快?”万毗冷笑一声,终于停下磨刀的动作,看向陈宫,“黑石山脉不是你想快就能快的地方。那里的雾,粘稠得能缠住你的脚,那里的石头,锋利得能割开你的鞋底,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东西’,可不是外面这些依靠本能行事的野兽能比的。”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经历过的人才懂的忌惮:“盲目求快,死得更快。”
陈宫沉默了片刻,他也知道万毗说的是事实。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了胸口的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朱莉处理完了夜翼,拿着医疗包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就掀开陈宫的外套,检查了他胸口的伤势。她的动作专业而又冷静,手指按压着骨裂的位置,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肋骨骨裂,内脏轻微震荡。你需要静养,至少一周。”朱莉面无表情地宣布着,同时拿出了医疗包中的绷带和固定板,“但是现在还真没有这个条件。我也只能给你做简单的固定,减轻一下疼痛,避免二次损伤。但是如果剧烈活动的话,后果自负。”
陈宫任由她摆布,苦笑道:“静养?现在哪有时间静养。”
朱莉没有说话,只是熟练地进行着包扎固定。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皮肤时,陈宫能感觉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包扎完毕,朱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他旁边,看着岩壁外灰蒙蒙的世界,低声道:“我刚才尝试分析了那个能量核心,结构很……疯狂。包造真的是个天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似乎在尝试将生物神经索与机械能源相结合,制造出拥有一定‘本能’的杀戮机器。如果让他得到‘初始之源’那种等级的能量……”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一个掌握了远古能源的疯狂科学家,会制造出怎样的人间浩劫?
“所以我们更不能让他得手。”陈宫坚定地说。
就在这时,负责通讯的“灰枭”突然发出一声惊疑:“队长!朱莉博士!你们快来看!”
陈宫和朱莉立刻起身,快速走到灰枭身边。他面前摊开着那台依靠越野车电源和自身电池组维持的无线电设备。
“怎么了?”陈宫问道。
“和壁垒的定时通讯时间快到了,我刚才尝试预热设备,建立链接,但是……”灰枭指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代表信号强度的指针,那指针此刻正疯狂地在零和极低数值之间摇摆,伴随着耳机里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持续而稳定的高强度背景杂音,“干扰……非常强的干扰!几乎覆盖了所有常用频段!我无法建立稳定的链接!”
陈宫的心猛地一紧。与希望壁垒的定时通讯,是他们了解后方情况、也是让王曦知道他们还活着的唯一途径。
“尝试切换备用频率!加大功率!”朱莉立刻说道,她也凑到设备前,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
灰枭依言操作,但无论他如何调整频率,加大输出功率,耳机里除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夹杂着的、如同鬼魅低语般的扭曲音频片段之外,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来自壁垒的清晰信号。
“不行……完全不行!”灰枭额头冒汗,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这种干扰强度……不像是自然现象!倒像是……某种大范围的、高强度的人为信号压制!”
人为信号压制?!
陈宫和朱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不安。在末世,有能力进行大范围信号压制的势力屈指可数!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正在向希望壁垒移动的陆莽主力——“暴屠”!
“是陆莽……”陈宫的声音干涩,“他已经动手了。在总攻之前,先切断了壁垒与外界的联系……”
这就意味着,希望壁垒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孤岛,无法求救,无法得知外界任何信息。而王曦,还有壁垒里的几千个幸存者,此刻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而他们却一无所知!
“尝试发送单向信息!用最低频,脉冲模式!把我们的情况和位置发回去!”陈宫不甘心地命令道。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让壁垒知道他们还活着,还在努力。
灰枭尝试了各种方法,将预设的、代表“幸存,按计划进行”的简短编码信号,以最大功率、不同频段持续发送出去。但那些信号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干扰噪音中,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一个小时过去了,尝试依旧是徒劳的。
岩壁下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明白信号中断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与壁垒失去了联系,更代表着后方基地可能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而他们,却远在数百里之外,无能为力。
山猫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指关节渗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妈的!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壁垒那边……”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焦灼,如同毒蚁般啃噬着每个人的心。
陈宫脸色铁青,胸口的疼痛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更加鲜明。他仿佛能看到王曦在硝烟弥漫的城墙上忙碌的身影,看到她清澈坚定的眼神中可能出现的担忧和……绝望。
他答应过要回去的。他让她等着的。
可是现在……
朱莉看着陈宫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令人绝望的干扰波形,冷静地分析道:“这种强度的压制,需要庞大的能源和特定的设备。‘暴屠’倾巢而出,携带这种装备并不奇怪。但这也说明,他们对拿下壁垒志在必得,而且……可能不想让外界,或者其他潜在的幸存者势力过早得知消息。”
她的分析并未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
一直沉默的万毗突然开口:“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头上。
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全速返回希望壁垒,就算一路畅通无阻,也需要四五天时间。等他们赶到,战斗恐怕早已结束。而且,他们此行肩负着寻找“初始之源”的重任,这关系到更长远的未来。
是放弃任务,立刻回援,赌一个渺茫的希望?还是继续前进,完成可能拯救更多人的使命?
这是一个残酷的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宫身上。
陈宫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王曦将铭牌塞回他手中时那坚定的眼神,闪过鼠标、老爹、大宇牺牲时的景象,闪过老K那沉稳却带着压力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丫丫那双纯净却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眸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撕心裂肺的焦躁,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
“我们不能回去。”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回去,于事无补,反而会让我们所有人的牺牲,让壁垒所有人的期望,付诸东流。”
他看向西方,黑石山脉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浓雾:“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初始之源’,是终结这场迷雾的唯一希望。只有成功,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能告慰死者,才能……拯救更多像希望壁垒一样在挣扎求存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我知道这很难。想到王医生,想到壁垒里的同胞正在苦战,我心如刀绞。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停下脚步!我们必须更快!更狠!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然后,带着希望和力量,杀回去!”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悲壮的决心,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是的,回头是徒劳的悲伤,前进才有一线生机,哪怕这生机需要用更多的鲜血和荆棘来铺就。
灰枭默默关闭了无线电设备,节省宝贵的电力。铁砧和山猫加快了修补车辆的速度。夜翼挣扎着坐起,表示自己可以继续战斗。
朱莉看着陈宫,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万毗擦拭猎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看着陈宫,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乎“认可”的神色。这个来自壁垒的“官面上的人”,比他想象的要硬气。
“休息四小时。”陈宫下达了最终指令,“然后,连夜出发。我们必须抢时间!”
队伍陷入了沉默,但一种同仇敌忾、破釜沉舟的气氛却在无声中弥漫开来。每个人都在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体力,处理伤势,检查装备。
陈宫走到岩壁边缘,望着东方,希望壁垒所在的方向。浓雾隔绝了一切,但他仿佛能听到远方的炮火轰鸣,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战火中穿梭。
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枚王曦还给他的铭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等我……”他在心中默念,将那枚铭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一定要等我……”
四小时后,夜色(或者说,永恒的灰暗)笼罩大地。越野车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颗颗沉重却坚定的心,再次发动,如同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前方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迷雾之中。
信号已经中断,归路已然渺茫。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手中的武器,只有心中那不灭的信念,以及那个可能存在于山脉深处、渺茫却又无比真实的——希望。
征途,在失去后方音讯的背景下,显得更加孤独,也更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