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到一半，陈嘉眼前雾蒙蒙的，使劲地眨了眨眼，稍微聚焦了一点。
她想，真是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为了强打精神，她聊起了一个吃瓜群众都关心的话题。
“楠姐，那日你激战苗静茹后，她有没有暗地里找你麻烦？”
唐楠夸张地呵了一声：“哇，她真的，刚开始那一个月，想着法子别治我，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狗腿子胡小雅，整天没事找事，时不时就去教官那儿打我的小报告。”
陈嘉手指搭上她的肩，很关心的道：“现在呢？还在找你麻烦吗？”
临澧班有一大特色，不对，应该是所有军统培训班的特色，那就是——告状。
这里人均告状精，有向教官告状的，也有上达天听直接向戴本人告状的。
他们像给皇上写请安奏折一样，定期把搜集到的“黑料”写成一篇又臭又长的“裹脚布”，通过专线上呈戴春风本人，以讨戴的欢心。
故，戴不在学校，却对学校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空中飘过的话，哪位教官同女学生恋爱了，以及谁睡觉打呼这种小事，他都一清二楚。
临澧班告状成风，戴不仅不阻拦，对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还大加赞赏，视其为心腹。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打小就酷爱窥视老师同学的隐私和秘密，喜欢打小报告。
所以，军统监视自己人，爱打小报告，是老传统了，随根。
唐楠不喜欢告状，更不喜欢告状精。
她牛气的哼了哼鼻子，道：“姐不玩那些下三烂的手段，姐在江湖上混，凭的是真本事。”
“光荣榜看了么？”唐楠勾住陈嘉的脖子，得意道：“无论是周考、月考还是季考，第一名永远是你楠姐的大名。”
“教官和队长认为我奇货可居，把我当成重点栽培，那个苗静茹，无非仗着家里有钱，课业一塌糊涂，她告我的状，教官反而把她臭骂一顿，笑死我了。”
唐楠收回手臂，捧腹大笑。
“楠姐威武！”陈嘉是倒数第二，不怎么关注光荣榜，但她知道，倒数第一是苗静茹。
唐楠挑眉看她，“咦”了一声：“看你的表情，好像不知道光荣榜，那你知道临澧三杰么？”
陈嘉鲜少与外界来往，除了舍友，交流对象只有面前这两位老乡。
临澧三杰，是什么？她只知道黄埔三杰。
“三杰？谁啊？”陈嘉问道。
唐楠瞠目结舌的望着她，“呃”了一声道：“你是山顶洞人么？”
戴春风处处学习老头子，老头子打造出将军流水线，他就要搞一个特工流水线。
他野心勃勃，要把临澧班打造成特工界的“黄埔军校”，既然黄埔有三杰，那么身为特训一期的临澧班，也得有临澧三杰。
不过临澧三杰非官选，而是出于民选，官方默认的那种。
陈嘉虚心求教：“敢问是哪三位同学？”
唐楠指着段延培哈哈大笑：“老段啊老段，居然还有人不晓得你的名讳，失败，太失败了！”
段延培不以为意，淡声道：“闹出来的虚名，何必当真。”
唐楠睃他一眼，收敛笑声，对陈嘉说：“临澧三杰，其中一位就是坐在你对面的这位，一位是本部秘书主任从临安警校挖来的高手，叫周懋生，还有一位……”
她顿了顿，满脸愤慨：“还有一位本该是我，就因为我是女的，被踢出了筛选队伍，以貌取人，重男轻女，猪头猪脑，一帮废物！”
这话说的过了火，段延培皱了皱眉头，手指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公众场合，慎言。”
他原本想说管好你那张嘴，但视线掠过陈嘉，果断的咽了回去。
小姑娘面前，有些粗话说不得。
他温柔的朝陈嘉笑笑：“别听她胡说，喝多了，乱发牢骚呢。”
陈嘉听了之后心里也不舒坦，抿了下嘴，端起酒杯敬唐楠。
“段大哥说得对，那些都是虚名，你的本事，众人皆知，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件事上站在她这一边，唐楠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
举起酒杯同陈嘉碰了碰，仰头便喝，一口气，全干光了。
唐楠并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希望有人懂她。
一杯酒下肚，所有怨怼通通烟消云散，唐楠咧嘴笑着，若无其事的同二人谈天说地。
陈嘉是那种平时很沉默，然而一旦打开话匣子，就眉飞色舞，东拉西扯，从古谈到今的那种话痨。
唐楠废话更多，几大箩筐都装不下。
两人越聊越上头，完全无视段延培的存在。
段延培内敛少言，不徐不疾的喝着小酒，含着笑静静地听二人手舞足蹈的侃大山。
食堂侧门，胡小雅手搭在把手上，推开门撑着，让苗静茹进来。
两人也是来开小灶的，一进来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苗静茹阴沉着脸看向唐楠，须臾，视线越过她，看向陈嘉，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这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苗静茹问道：“坐在唐楠身边的那个小子是谁？”
胡小雅眯眼看去，捂嘴笑道：“她叫陈嘉，是个女的，听唐楠舍友说，这是她老乡。”
老乡，又是老乡，她老乡可真多。苗静茹腹诽了一句，径直走向窗口点餐。
她穿着皮鞋，又刻意加重了行走的力道，这边喝酒的三人自然听到了声响，看到了是她。
三人不自觉降低了声音，酒差不多也喝到了后半场，便互相搀扶着离开了食堂。
有胡小雅这个告状精在，他们若是酒后胡言，说错哪怕一句话，只怕明天就能传到教官耳朵里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日方长，下次再聚。
走出食堂大门，陈嘉和段延培先送醉醺醺的唐楠回到宿舍。
陈嘉把她扶进去，让她躺在床上，而后帮她松开鞋带，把鞋子脱掉。
眼下，天正热着，晚上睡觉不盖被子也不觉得凉，但国人普遍喜欢把肚脐眼盖上，陈嘉也是如此。
她扯过薄被，覆在唐楠肚子上，走之前还不忘倒杯水放在床头。
关上宿舍门，陈嘉走了出来，段延培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背对着她，听到关门声，转过头来。
“走吧，送你回去。”皎皎月光洒在年轻男子的脸上，像蒙上一层柔和的薄纱。
“不用了。”陈嘉挥挥手：“我没醉，自己回去就行。”
她处于意识清醒的微醺状态。
段延培伸出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笑着说：“走吧，反正也就几步路。”
哪里就几步路，陈嘉住的宿舍楼是新盖的，要横跨一整个操场。
但他这么热情，陈嘉也不好再次拒绝，两人肩并肩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