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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初一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脸求知若渴的男子,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如霜:“一个朝代的兴旺,靠的是轻徭薄赋、吏治清明、耕战平衡,更需要君主贤明、民族和睦。”
李令行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这些道理,他并非第一次听闻——当年师父张术也曾这般教导过他。
“而你们西夏,”魏初一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犀利:
“除了好战,还剩下什么?哦,对了,你们还有畜牧业,靠着牛马羊为生。可为了养活这些牲畜,你们不仅要辛勤放牧,还要仰仗天时,祈求上天能赐予你们一个风调雨顺的好气候。”
她望着对面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扬:“我猜殿下此刻心急如焚,定是因冬雪将融,本该拔营而归,却卡在议和这一关——留守大军的粮草,每日耗费如山,可对?”
李令行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心事的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其实你们游牧民族之所以骁勇善战,不过是天时地利造就了你们的铜皮铁骨。”
魏初一将问题再次抛向他,“你可曾想过,一旦你们踏足大齐这片物产丰饶的土地,还能保持本来面目吗?会不会到时候也和我们一样?”
她不等他回答,继续道:“从古至今,你们的祖先不是没占过汉地,也不是没做过胜利者。可为何终究还是回到了草原?因为你们的根在那儿。离了故土,你们就丢了立身之本。”
“即便你们攻下了城池,也不懂得如何治理。就像你的父王,夺取关中六百里后,他做了什么?他屠杀了所有齐人,焚毁了所有城池。他可曾想过,他所劫掠的这一切从何而来?难道是天生地长的吗?
不,那是百姓日夜耕作、商贾奔波贸易所积。再多的金银粮草,终有尽时。若无民力支撑,没有商贾往来贸易,农业、经济、军事……皆是空谈。”
李令行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
“‘穷兵黩武’这四个字,便是我今日送给你的。”魏初一缓缓起身,将桌上的书卷拿起递给他,“令行公子,今日说得够多了。天色已晚,我要歇息了。”
她正要起身,却被李令行一把拽住手腕:“再坐会儿,想来你现在也睡不着。我还想听你说下去。”
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弱质女流,而是天降神兵。
“你还想听什么?我不过一介弱女子,方才所言也不过是一家之见。”魏初一无奈地轻扯了扯衣袖,却没能挣脱,只得重新坐下。
“我渴了。”
李令行闻言立即执壶倒茶,见茶水已凉,朝着门外高声道:“博古,上热茶!”
“若你是西夏的议和使臣,面对大齐的不配合,你会如何应对?”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魏初一,眼中满是求知的渴望。
“真想听?我说的未必是你想听的。”魏初一整理着被拽皱的衣袖,语气中带着几分拿乔的意味。
“想听!管不管用,要听了才知晓。”
魏初一轻叹一声,目光幽远:“其实你也知道,你的族人,天生就适合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生存。若离开了那里,你们就如那离了水的鱼儿,难以存活。”
见李令行欲要反驳,她一个眼神便让他将话又咽了回去。
“你们擅长征战,却不善治理。那日打赌时我就说过,你们胜不了。从你父王决定让关中六百里寸草不生之时,你们就注定败了。
一个不懂治国的人,要再多城池有何用?你以为攻下的城池就不需要经营守护了吗?今日你父王屠尽关中百姓,明日又去哪里找人来固守城池?又有谁来耕种,生产粮草布帛……”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令行似乎有所领悟。
“若我是议和使臣,我会要求恰好的赔偿——就是他们刚好能拿得出的数目。同时,我会要求开通边境贸易,设立榷场。你们富余的马匹、牛羊可以拿来直接与大齐以物易物,换取所需的盐、茶等物。
若是可能,我还会派人向大齐学习耕种技术。毕竟,总想着抢夺别人拥有的,不如自己真正掌握来得踏实。谁能保证西夏永远战无不胜?今日的大齐或许不敌,明日的大齐难道还会任人宰割?”
魏初一轻轻抿了抿略显干涩的唇,望向门口。
只见博古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走来。
“令行公子,其实你不必一直在此听我絮叨。这些事你自己也明白,只是需要你想清楚,待真正想明白了,才有说服你父王的底气。”魏初一看着纹丝不动的李令行,开始委婉逐客。
“轻徭薄赋、吏治清明、耕战平衡——这些立国之本,你们除了征战,几乎无一具备。若是开通边境贸易,你们还可以考虑从中抽税……”她进一步点拨道。
李令行缓缓点头,目光中闪烁着了悟的光芒:“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起身,朝着魏初一深深一揖。
“感谢不该只用言语表达,而是要付诸实际行动。”魏初一唇角微扬,“我近来手头拮据,五百两——就当做是今夜答疑的酬劳。”
原本满怀敬意的李令行被这“五百两”惊得怔在原地。
他收敛了略显僵硬的表情,转向门外:“博古,明日把银子送来。”
“博古,送你家主子回去歇息,他乏了。”魏初一朝外轻声唤道,下了逐客令。
博古应声而入,李令行看着他利落的动作,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究竟是谁的奴才?不过数日工夫,竟对她言听计从至此,自己喊他还偶有拖延。
待李令行离去后,魏初一缓缓走到窗前。
夜色深沉,远处原本应该灯火阑珊的栎阳城街道——此刻浓黑如墨。
她轻轻抚过窗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今夜这一席话,不知会在西夏朝堂掀起怎样的波澜,又能起到几分作用。
而她这个被困局中的人,何时才能走出这盘棋局,重获自由?
窗外的风带着凉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魏初一微微蹙眉,这些她都不知道,眼下只能尽人事,然后听天由命。
“姑娘,夜深了,加件衣裳。”寒影拿过一件披风走到窗前。
“把那些书都搁书架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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