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桐的叙述落下。
来栖晓随后与剑崎葵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只有了然与平静。
大雪本就异常,剑崎葵早已预料到北方多半会发生变化,意料之中罢了。
她朝着北原桐淡淡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晓。
白石琴音与小桥静流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凝重的沉思之色。
樱庭加奈神色自若,她更关注身边的悠木浅夏。
在听到“异常暴风雪”、“通讯中断”、“调查小组失联”这些字眼时,老师的身体似乎晃了一下,她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紧接着,她的眸子划过一道异彩,虽然只有一霎,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有哪里不对劲。
可这种变化,在周围几人眼中却不一般。
北原桐不着痕迹地凝视着悠木浅夏,目光隐晦。
她最为在意的,始终是这个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却形同陌路的“好友”。
看着悠木浅夏此刻的反应,北原桐心中冷静地思索着:
在得知北方诸岛八月飞雪的异常后,她如今的心情,究竟如何?
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是否是一把钥匙,正准备撬开她脑海中那被死死封锁的记忆。
来栖晓自然将悠木浅夏的异样尽收眼底。
他心中了然,决定在早饭后,必须和她单独谈一谈。
早餐很快结束。
来栖晓站起身,和几人打过招呼后,自然而然地牵起悠木浅夏微凉的手。
两人一同离开了餐厅,走向通往上层甲板的通道。
这艘邮轮内部空间极其庞大,宛如一座移动的海上城堡。
为数众多的海员穿梭其间,确保着每一个角落的完美运转。
然而,与此等规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由于本次旅程的真正“贵宾”仅有他们几人,所以使得这巨大的空间显得有些空荡。
樱庭加奈只是一脸姨母笑地望着来栖晓,待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便摇曳着酒红色的裙摆,独自坐到了空无一人的酒吧吧台前。
樱庭加奈素手轻抬,为自己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
视线停留在酒液上,她自斟自饮,好不潇洒。
小桥静流则走向大厅,在角落找到了那架雪白的斯坦威三角钢琴。
她优雅地坐下,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键,似乎觉得琴艺有些生疏,打算弹奏几首曲子找回感觉。
很快,悠扬的琴声在宽敞的空间里缓缓流淌开来。
白石琴音窝在一张舒适的沙发里,抱着柔软的抱枕,像一只慵懒的猫。
她的视线追随着来栖晓牵着悠木浅夏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一旁侍立的北原桐。
“北原小姐,你...”白石琴音扭了扭头,慵懒的鼻音响起:“还好吗?”
北原桐微微一怔,从来栖晓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似乎没料到白石琴音会突然关心自己,但职业素养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立刻浮现出完美的微笑,对着沙发上缓缓坐直的白石琴音微微弯腰:
“白石小姐,桐一切安好,多谢您的关心。”
“是吗?”白石琴音礼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的眼睛都快像钩子一样挂在那两个人身上了,还说没事?
她暗自嘀咕,这位女管家的心思,可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能再详细说说北方诸岛的问题吗?”虽然腹诽,但白石琴音还是没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她更想多了解一些实质性的情报。
“当然。”北原桐从善如流,不厌其烦地又将情报的要点清晰扼要地复述了一遍,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北原小姐。”白石琴音凝眸望着她,瞳孔微微收缩。
“是。”北原桐颔首,姿态无可挑剔。
“您很清楚,冰雪与北海道...对悠木浅夏老师究竟意味着什么,对吧?”白石琴音的语气很平静。
她对于北原桐与悠木浅夏之间那段复杂过往了如指掌,来栖晓曾认认真真地和她讨论过。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对此给出过“矫情”的评价。
此时此刻,面对白石琴音这近乎直白的问题,北原桐却只是维持着那副完美的面具,淡淡微笑,不置可否。
“祝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白石琴音脸上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师的记忆,应该被完整地找回。”
女管家的心情,也挺复杂的...
猫娘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北原桐在那瞬间略微加速的心跳声,心里没忍住叹息了一声。
友情与背叛,执念与逃避,交织在一起,酿成了最复杂的毒酒。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矫情’的评价,还是下的太早了。
北原桐眸子微微一颤,有种被眼前这个看似慵懒的少女一眼看穿的不适感。
这些围绕在来栖晓身边的女孩,果然没有一个简单角色。
她静静思索着,目光却落在白石琴音的手上。
只见女孩掏出一张纯白色的便签纸,雪白素手如同穿花蝴蝶般翻飞折叠,动作流畅。
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色千纸鹤便出现在她掌心。
“北原小姐喜欢鸟吗?”白石琴音只是随口一问,目光瞥了眼北原桐,眼神玩味。
白石琴音到底也是当‘领导’的,只要不是在来栖晓面前,气质这块总是拿捏得死死的。
“桐并不讨厌鸟类。”北原桐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态度恭敬到位。
“这样啊...”白石琴音嘟了嘟粉嫩的嘴唇,朝着手中的千纸鹤轻轻吹了一口气。
“哗!”
光影一闪!
一只活生生的白鸽便取代了纸鹤,出现在白石琴音的手中。
它漆黑的豆豆眼灵活转动,洁白的羽毛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温热的流线型鸟身微微起伏,锐利的爪子轻轻抓握着她的手指——
一切的一切,都与真正的鸽子别无二致,甚至能感受到它细微的生命气息。
“精彩。”北原桐赞叹一声,献上由衷的赞美。
作为管家,恰到好处的捧哏是必修课。
白石琴音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雕虫小技罢了,与北原小姐不能比。”
谦虚,太谦虚了。
北原桐摇了摇头,丝毫不敢小觑。
“您是想亲眼看看北方的情况吗,白石小姐?”北原桐看了看那只在白石琴音手中乖巧摇头晃脑的雪白鸽子,不禁问道。
“不只是我。”白石琴音歪了歪头,视线转向餐厅另一侧的落地窗。
北原桐神情一变,几乎是同时扭头。
她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股熟悉气息。
带着血腥味的疯狂正在那个方向凝聚,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
落地窗前,剑崎葵娇小的背影被一层若有若无的血色光晕笼罩。
那光晕异常澎湃,却又被精准地约束在她周身狭小的范围内。
“嘶——”
如同布帛撕裂的细微声响,那层血光在刹那间凝成实质,在剑崎葵的头顶上方悬浮、蠕动。
最终,血光化作了一道暗红近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影子——
那是一只乌鸦。
羽毛如同浸染过凝固的血液,眼瞳是纯粹的赤红。
乌鸦无声振动翅膀,在自家小姐的头顶盘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北原桐眸子一凝,瞬间便来到了剑崎葵身侧。
剑崎葵伸出素白的手臂,那血鸦便轻盈地落在她的手腕上,乖巧地收敛了羽翼,并用脑袋蹭蹭主人的脸颊。
金发少女眸光悠远,穿透了厚厚的玻璃,望向邮轮前方那片湛蓝的大海。
“小姐。”北原桐轻声开口。
“叫家族的人退远点,那地方,也许会有点危险。”剑崎葵勾着嘴唇,露出一抹轻笑。
她冰蓝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比脚下最深邃的海洋还要幽深美丽,说道:“有琴音陪我去看看,也足够了。”
她顿了顿,手臂轻轻一振。
“去吧...”
血鸦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瞬间穿透了紧闭的窗户,消失在远方的天际,速度之快,肉眼难辨。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石琴音也抬起了手。
她掌中那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发出一声清亮的咕鸣。
一道白线划破空气,白鸽从另一扇开启的通风窗窜了出去,紧随着血鸦的方向而去。
“先让我看看,那场雪里,究竟藏了什么。”剑崎葵回眸一笑,与远处的白石琴音隔空相视,默契地颔首。
————
————
上层甲板之上,来栖晓牵着悠木浅夏的手,迎着舒爽的海风,慢慢地散步。
阳光正好,湛蓝的天空与碧蓝的海水在远方融为一体,界限模糊。
邮轮破开海面,旗帜在桅杆上猎猎飞扬,甲板上的露天泳池荡漾着天空的倒影,一切看起来都如此闲适美好。
一黑一白两只飞鸟以惊人的速度从天空中掠过,划过两道清晰的轨迹。
来栖晓只是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
侦察兵,已经派出去了。
“老师,心情还好吗?”来栖晓紧了紧手中那只柔荑,与她十指相扣,两人停在船舷的围栏边,面向无垠的大海。
今天的悠木浅夏换上了一身更具休闲感,却不失精致漂亮的私服。
她上身是一件柔软的米白色半袖t恤,宽松的版型更衬得她身形纤细,V领设计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肌肤。
下身搭配着一条浅咖色的格纹半身裙,裙长及膝,勾勒出柔美的腰臀曲线,裙摆随着海风轻轻摇曳。
脚上是一双亮色凉鞋。
她浓密的栗色长发并未多么精心打理过,只是天生发质够好,如今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丝也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丝滑油润的柔顺发丝被海风拂过脸颊,更添几分随性的美感。
来栖晓微微歪了歪头,抬起一只手,动作轻柔地将她颊边被风吹乱的调皮发丝拢到耳后。
老师那张精致绝美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天光之下。
柳叶般纤细的眉毛,圆圆的大眼睛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曜石,灵动闪亮。
只是此刻,那碧色的眸子深处晕染着一股淡淡的忧思。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不知是海风吹拂,还是因为他的手上动作。
老师雪白的下颌轻轻抬起,她仰起脸,勇敢地直视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
“在担心?”来栖晓牵着她的双手,专注地看着她。
“下雪了,不是吗?”悠木浅夏摇了摇头,她努力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红唇勾起,莞尔一笑。
“因为很反常,晓君。”她认真思索着,声音很轻。
她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情,还真是多亏了我啊...
来栖晓看着她努力坚强的样子,心中无奈。
这叫什么事。还打算好好安慰她一下,结果只是牵着她的手走了一会儿,她自己就先缓过来了。
悠木浅夏摇了摇头,继续说:“本来,是有一些担心。”
“但是我想,还不知道原因呢,太早付出精力,就变成了无意义的浪费精神。”老师轻声说着,恢复了理智与冷静的她有一种知性的美。
和来栖晓刚认识她时一样。
事实上,悠木浅夏本质上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她做出的所有看似不理智的事,几乎都和来栖晓有关。
“八月飞雪。”来栖晓放下她的手,转身面向海面,望着邮轮破浪前行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很快,我们的眼睛就会带回来很细致的情报了。”
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
大雪飘摇,冰封海面?
都不是。
而是与“神巢”有关。一旦和那个晦气东西沾上边,就意味着,他身边这个人形“神巢”载体,一定会受到影响。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却又不得不防备的事情。
海风再次扬起悠木浅夏栗色的发丝。
她也转过身,双手扶着冰凉的栏杆,任由强劲的海风鼓动她的衣裙和长发,俏脸之上,维持着一片平和闲适的笑意。
两个渺小的人影,在广阔无垠的碧海蓝天背景下,显得格外缥缈,却又因彼此的存在而紧密相连。
随后,他们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来栖晓很大胆地伸出手,动作水到渠成,非常顺手地揽住老师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来栖晓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淡淡洗发水清香和幽幽的香气,一同欣赏眼前壮阔而自由的海景。
来栖晓的目光扫过悠木浅夏浓密的栗色长发,蓦地,他眯起了眼睛。
在那一片温暖的栗色之中,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根异样的发丝——
一根如同雪女白发般晶莹雪白,不含一丝杂色的白发。
“老师,你现在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来栖晓在她耳畔轻轻问道。
悠木浅夏回眸看来,脸颊因亲密接触而泛着红晕,眼神却带着不解,她摇了摇头:“一切都好。怎么了?”
刚才在餐厅里,她的精神似乎恍惚了一下。
而她自己,却没有感觉。
是啊,她甚至连自己身上偶尔会莫名结出冰晶都感觉不到异样。
来栖晓心中思索。
暂且不提老师够不够‘警惕’这个问题。
一个更严峻的疑问摆在来栖晓眼前。
这根白发的出现,是否更进一步证明:
老师那因记忆封锁而沉寂许久的力量,正在因为靠近北方故土,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开始不受控制地苏醒了?
来栖晓认为有必要问问她。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根雪白的发丝从她栗色的发丛中拈起,递到她的眼前。
悠木浅夏看着那根与自己发色格格不入的雪色发丝俏脸之上浮起些许愕然之色。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可异样仅仅持续了片刻。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抬起头,望向眉头微蹙的来栖晓,脸上竟绽放出一个极其惊艳的绝美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不安。
只有沁人心脾的温柔。
“我的力量...”她轻声说着,仿佛在确认一个鼓励自己的答案:“是不是快要【醒了】。”
她的目光清澈,直视着来栖晓的眼睛。
“这样,我就能帮上你的忙,好好保护你了。”
“对吗?”
海风依旧,拂过她带着笑意的唇角,也拂过那根刺眼的银白发丝。
来栖晓凝视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将怀中的人儿拥得更紧了一些。
“是啊。”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