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筒子楼锈蚀的铁皮雨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楼道里混杂着血腥、劣质油漆和湿闷的潮气。林小山瘫在李卫怀里，脸色灰败如纸，口鼻间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李卫沾满红漆的工装前襟，每一次微弱的抽吸都带着肺部撕裂的哨音，像破风箱在漏气。左肩胛骨深处那片被彻底撕裂的空洞麻木感如同黑洞，吞噬着残存的生命力。
“小山哥！小山哥！”李卫嘶哑的吼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他布满老茧的手徒劳地想去捂林小山口鼻间不断涌出的血沫，又不敢用力，只能任由那温热的液体染透自己的手掌和衣襟。老何叔佝偻着腰，枯树皮般的手颤抖着去探林小山的鼻息，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和汗水往下淌。王猛赤红着眼睛，对着楼下狂吼：“救护车！救护车他妈死哪去了？！”
楼下巷道里，黑压压的工友群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透湿，却没人散去。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透出惨白灯光的楼道口，焦急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沉默中蔓延。手机屏幕上，“工源互助通”那个灰色的算盘珠图标如同冰冷的墓碑，宣告着刚刚燃起的烽火被无情掐灭。
混乱中。
那颗沾满林小山新鲜血迹和干涸红漆、带着深刻裂纹的暗红算盘珠，无声地滚落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停在老何叔沾满泥水的旧布鞋边。
老何叔浑浊的视线被那抹刺目的暗红攫住。他佝偻着腰，布满老人斑和裂口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如同捧起一块滚烫的烙铁般，将那颗珠子从血泊和泥水中捡了起来。珠体冰凉刺骨，裂纹边缘沾染的温热血迹却像岩浆般灼烧着他的掌心。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珠子，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硬物和自己枯朽的生命捏碎在一起。
“卫子……”老何叔沾着泥水和泪水的脸转向抱着林小山、如同困兽般嘶吼的李卫，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珠子……小山的珠子……”他将那颗染血的算盘珠塞进李卫沾满血污的手心，“……攥着！攥紧了！别让它凉了！”
李卫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聚焦在掌心里那颗冰冷又滚烫的珠子上！珠子表面那道深刻的裂纹和沾染的血污，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心脏！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沾满血和油漆的手死死攥紧珠子！坚硬的棱角硌得掌骨剧痛！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如同握住最后救命稻草般的支撑感！
“猛子！”老何叔猛地挺直佝偻的腰背，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对着楼道口嘶声吼道，“互助通没了！咱们的‘网’还在！滨江三万工人！三万张嘴！三万条腿！就是一张活人织的网！”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向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力量：
“传话！用嘴传！用腿跑！告诉所有工棚！所有码头！所有车间！李卫家被狗日的印子钱泼了红漆！小山为了护着咱们的网！倒下了！现在！要人！要能站桩的汉子！守在这筒子楼！守到狗日的警察把那些杂碎揪出来！守到小山醒过来！守到咱们的网……重新连上！”
吼声在暴雨和雷声中炸开！如同点燃了引信！
楼下死寂的人群瞬间沸腾！
“传话！传话！卫哥家被泼漆！小山哥倒了！要人守楼！”
“我去西区工棚！”
“我跑码头！”
“我骑车去新区！”
“算我一个！守楼！”
“守楼！”
“守到天亮！”
“守到小山哥醒！”
……
没有App，没有网络。一张由血肉、信任和愤怒编织的原始人网，在滨江的狂风暴雨中瞬间张开！无数道黝黑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雨幕！破旧的自行车链条在积水中飞转！摩托车引擎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沉重的脚步声踏碎水洼！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沿着滨江的大街小巷、工棚码头、夜宵摊点疯狂蔓延！
与此同时。
滨江市郊伪装的数据中心。
巨大的服务器阵列风扇依旧在极限转速下发出垂死般的尖啸。监控屏幕上，代表攻击流量的血红色依旧如同凝固的岩浆，死死压在警戒线上方。但那个代表“工源互助通”服务器的黄色指示灯，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虽然微弱闪烁，却始终……没有熄灭！
“报告！目标服务器……还在硬撑！”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物理级过载防护？！这不可能！我们的流量足以冲垮任何民用服务器！”
“不可能？”陈墨站在巨大的监控屏前，镜片后的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屏幕上那点顽强闪烁的黄色光点，如同看着眼中钉肉中刺。“物理过载？哼……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服务器硬……还是林小山的命硬！”他沾着冷汗的手指在加密平板上飞快滑动，调出另一份实时监控——滨江中心医院急救通道的画面！几辆救护车正闪烁着刺眼的蓝光，冲破雨幕，驶向筒子楼方向！
“通知‘巢穴’！”陈墨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目标：林小山！生命体征监控！一旦确认进入IcU……启动‘蜂群’第二轮饱和冲击！我要那颗破珠子……彻底碎成渣！”
……
滨江中心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浓重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红灯刺眼。李卫、王猛、老何叔如同三尊泥塑的雕像，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和血污，死死钉在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外。李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布满老茧的手里，那颗染血的算盘珠几乎要被他攥进骨头里！珠体冰凉的触感和裂纹的棱角带来持续的锐痛，却成了支撑他站立的唯一支点。
王猛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咚咚作响，沾满泥水的工装裤腿甩出浑浊的水渍。老何叔佝偻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惨白的顶灯，布满裂口的手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钝刀子割肉。
突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如同冰层深处传来的悸动感！毫无征兆地从李卫紧攥的算盘珠深处炸开！顺着他的掌心猛地窜入神经！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手臂！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
几乎在同时！
嗡——！！！
左肩胛骨深处那片被剧痛和虚无彻底笼罩的区域！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恐怖震颤！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钎瞬间刺穿每一根神经！粘稠的血红瞬间吞没所有视野！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如同脑组织被烧焦的恶臭！一股狂暴的、冰冷的信息流脉冲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入他濒临溃散的识海！
【警告！外部攻击：第二轮饱和冲击！强度：毁灭级！_
【目标：工源互助通服务器核心！_
【关联威胁：宿主生命体征临界！_
【反制推演：能量源：枯竭！物理屏障：即将崩溃！_
【执行方案：强制激活‘人网’锚点！能量源：工人群体精神共鸣！_
【风险：宿主神经中枢：彻底湮灭！_
【执行？！_
第二轮冲击！宿主湮灭？！
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海倒灌！林小山在灭顶的痛苦和信息风暴中疯狂挣扎！肺部如同被彻底撕裂！鲜血再次涌上喉头！但他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意识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狠狠刺向那片狂暴的信息流！
执行！用我的命！护住这张网！
嗡——！！！
识海中仿佛引爆了一颗无形的核弹！左肩胛骨深处那片虚无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恒星能量，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恐怖震颤！剧痛混合着狂暴的、冰冷的数据流，如同超新星爆发的冲击波，狠狠席卷了整个神经中枢！
眼前彻底被粘稠的血红色覆盖！意识如同被卷入狂暴旋涡的碎片！但在这毁灭性的剧痛和混乱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滨江三万工人怒吼、脚步、心跳和血脉相连般共鸣的精神脉冲！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从那片狂暴的信息流中……被强行抽取出来！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意志洪流！沿着那根由他生物电脉冲构筑的、脆弱不堪的“桥梁”，疯狂地回输向那片被强行激活的识海深处！
加固！用工人的魂！铸这道堤！
【指令：过载！能量源：群体精神锚点！注入！_
【目标：服务器物理屏障！_
【执行！_
轰——！！！
地下机房！那台濒临极限的服务器机柜内部！所有高速运转的芯片组核心区域！一股无形的、带着巨大意志烙印的精神能量洪流如同天降甘霖！狠狠注入那层摇摇欲坠的无形电磁屏障！屏障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在芯片表面强行铸造了一层绝对绝缘的冰晶壁垒！海啸般的第二轮攻击数据流如同撞上礁石的巨浪！发出无声的、却足以让灵魂震颤的恐怖轰鸣！服务器风扇的尖啸声如同被强行扼住！监控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瞬间凝固！服务器资源占用率那根冲天的红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按住！猛地……停滞！
服务器状态指示灯……由刺目的血红……极其极其艰难地……跳回了代表警戒的黄色！虽然依旧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但……没崩！
噗——！！！
抢救室内！心电监护仪发出凄厉的乱码警报！林小山躺在手术台上，身体因巨大的反噬而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中狂涌而出！染红了无影灯惨白的光！血压心率瞬间飙红！
“除颤器！200焦！准备！”主刀医生嘶声厉吼！
滨江市郊数据中心。
“报告！攻击流量峰值已过！目标服务器……状态：黄色警戒！未崩溃！”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物理屏障……强度异常！无法突破！”
“废物！”陈墨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昂贵的合金台面瞬间凹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点顽强闪烁的黄色光点，如同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物理屏障？！精神能量？！林小山……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沾着冷汗的手指死死捏着加密平板，屏幕上正显示着急救室内林小山生命体征剧烈波动的实时数据！血压骤降！心率紊乱！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着那个名字！
“巢穴！”陈墨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刻骨的怨毒，“目标生命体征：锁定！一旦确认脑死亡……立刻！启动‘蜂群’最终湮灭程序！我要那颗服务器……和他一起……化成灰！”
暴雨如注。
筒子楼下。
汇聚的工人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沉默地站在瓢泼大雨中，如同一片移动的森林。雨水顺着他们黧黑的脸颊往下淌，冲刷着油污和疲惫，却冲不散眼中燃烧的火焰。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雨水砸在头盔、雨衣上的噼啪声。他们用身体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筒子楼死死围住。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栋楼，盯着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钢筋水泥，看到里面生死未卜的兄弟。
李卫、王猛、老何叔依旧死死钉在抢救室外。李卫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攥着那颗冰冷的算盘珠，珠体表面的裂纹硌着掌心，带来持续的锐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珠子深处那股微弱的搏动……似乎……随着楼下那沉默人墙的呼吸……同步跳动着？
就在这时！
嗡——！！！
李卫紧攥的算盘珠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搏动！一股冰冷的信息流脉冲如同电流般瞬间窜入他的神经！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紧随剧痛而来的，是一股狂暴的、冰冷的数据流！瞬间冲入他昏沉的意识！
【…外部攻击：第三波蓄能…目标：服务器…强度：湮灭级…倒计时：10分钟…_
【关联威胁：宿主生命体征：濒临湮灭…_
【反制推演：锚点：人网精神共振…强度：不足…_
【最优路径：物理节点：摧毁攻击源…坐标：滨江市郊xx物流园b区7号仓…_
【执行方案：…_
摧毁攻击源？！物流园仓库？！
巨大的信息量和灭顶的剧痛让李卫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灼痛让他无法呼吸！但他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意识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狠狠刺向那片狂暴的信息流！
执行！用我的命！端了那狗窝！
“猛子！”李卫喉咙里爆发出撕裂般的咆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猛，“带人！去市郊xx物流园b区7号仓！狗日的服务器攻击源！在那！给我砸了它！”
王猛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得一愣，随即眼中凶光爆射！“操！明白了！”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对着楼下暴雨中沉默的人墙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装卸队的！码头队的！会打架的！跟老子走！端了那帮杂碎的老巢！”
吼声如同惊雷！楼下沉默的人群瞬间沸腾！
“走！”
“干他娘的！”
“算我一个！”
……
黑压压的人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王猛的带领下，冲出筒子楼区域，冲入滨江的狂风暴雨！破旧的卡车、摩托车、甚至三轮车引擎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沉重的脚步声踏碎积水！目标直指市郊！
抢救室内。
心电监护仪上，林小山原本剧烈波动的生命体征曲线，在第三波攻击蓄能的巨大压力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缓缓拉平……
血压：持续走低。
心率：微弱，趋缓。
血氧：跌破警戒线。
主刀医生额头布满冷汗，声音嘶哑：“肾上腺素！1mg！静推！快！”
滨江市郊物流园。
巨大的b区7号仓库卷帘门紧闭。内部，服务器阵列风扇的嗡鸣被暴雨声掩盖。陈墨的加密频道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
【‘蜂群’最终湮灭程序：蓄能完成！倒计时：5分钟！_
【目标：工源互助通服务器核心！预计：彻底物理性损毁！_
陈墨沾着冷汗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林小山……你的命，和你的网……该一起消失了。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仓库厚重的卷帘门被一辆满载工人的破旧卡车狠狠撞开！铁皮扭曲！玻璃爆碎！
“操！就是这儿！给老子砸！”王猛炸雷般的怒吼穿透雨幕！
黑压压的、如同怒潮般的工人身影，挥舞着撬棍、铁锤、甚至随手捡起的砖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进仓库！瞬间淹没了那些惊骇失措的技术员和保安！服务器机柜被粗壮的撬棍狠狠砸开！昂贵的设备在愤怒的铁锤下化为废铁！线缆被粗暴地扯断！火花四溅！
混乱！怒吼！金属碰撞的巨响！设备爆裂的火光！
“巢穴！巢穴！遭到物理攻击！物理攻击！”技术员惊恐的尖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
加密频道里冰冷的倒计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电流杂音和系统崩溃的警报！
“不——！！！”陈墨在顶层办公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手中的平板被他狠狠砸向墙壁！屏幕瞬间爆裂！
抢救室外。
心电监护仪上，那根几乎拉平的生命体征曲线，在巨大的混乱和物理攻击源被摧毁的瞬间，极其极其微弱地……向上弹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血压：略微回升。
心率：微弱，但稳定了一丝。
李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微小的波动，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攥着那颗冰冷的算盘珠。珠体深处，那股微弱的搏动……似乎……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暴雨依旧倾盆。
筒子楼下。
沉默的人墙在雨中屹立。
那颗滚落在抢救室走廊角落、沾满血污和泥水的暗红算盘珠。
在惨白的灯光下。
裂纹深处。
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
幽蓝色电弧……
极其短暂地……
再次闪烁了一下。
随机……
彻底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