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皇上端坐在主位之上,眉头微锁,目光深沉,显然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勋贵世家尾大不掉的问题,他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或许正如夏邦谟等人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的那样——“历来如此”、“祖宗成法”,加之这些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虽为帝王,在未感受到切肤之痛时,也便听之任之,并未将其视为迫在眉睫的威胁。
然而,今日先是林淡那句“历来如此便是对的吗?”,后是康乐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如同两记惊雷,在他心中炸响,迫使他不得不跳出固有的思维框架,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康乐说得对啊!
百姓若被压迫到极限,是有能力揭竿而起,颠覆王朝的!
那么,这些坐拥巨量资源、掌握着知识和人脉的世家勋贵呢?他们若联合起来,其能量岂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可比?而更可怕的是,即便王朝覆灭,对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而言,影响或许微乎其微!
他们大可以改换门庭,在新朝中继续占据一席之地。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并非虚言!
想通了这一点,皇上只觉得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原来,皇权与勋贵世家,从根本上并非一路人!皇权的根基在于天下万民,与黎民百姓才是休戚与共!而世家,他们的利益首先在于自身的家族延续和壮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看向一直静候在旁的户部尚书陈敬庭,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爱卿。”
“臣在。”
“朕会秘密下一道旨意给你。清理荫官一事,由你暗中主导,彻查到底!同时,务必留意夏邦谟的动向。朕虽不愿无故猜疑臣子,但此事关乎国本,不容有失,你明白吗?”
陈敬庭心中一凛,知道皇上这是下了决心,并且对夏邦谟已然起了疑心。
他立刻躬身,郑重应道:“臣,遵旨!定当谨慎行事,不负陛下重托!”
——
从林府出来,皇上并未直接回宫,心绪难平的他,马车拐了个弯,径直去了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内,一家子正其乐融融地用着晚膳。
忠顺王萧鹤岚见皇兄突然驾临,连忙起身相迎。见皇兄面色沉郁,似有心事,连晚膳都还未用,他赶紧吩咐下人添上碗筷,亲自将主位让给皇兄。
皇上虽坐下举箸,却明显食不知味,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不仅心思缜密的世子萧承炯看出了伯父的心事重重,就连向来神经大条、只顾埋头吃饭的萧承煊,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扒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席间的女眷们更是玲珑心肝,见状连忙随意用了些,便寻了由头,悄无声息地告退了。
萧承煊见母亲和夫人都溜了,也想像往常一样脚底抹油,却被皇上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敢走一个试试?”萧承煊只能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夫人潇洒离去的背影,认命地留下来,陪着父兄一起面对这位明显心情不佳的皇伯父。
三人陪着皇上,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凝滞。
忽然,皇上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发出轻微的“嗒”一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老九,你说朕若是把儿子送到林府,交给林子恬去养,能不能也变得聪明些?”
“啊?”忠顺王萧鹤岚被他哥这突兀的问题问得愣住了,差点被口中的食物噎住,连忙灌了口茶顺下去,“皇兄,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皇上叹了口气,将今日微服去林府,听康乐县主剖析朝政、谈论荫官利弊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讲了一遍,末了感慨道:“……纵使她有旁观者清的因素在,但那份对人心、对权术、对利害关系的通透洞察,朕尚且自愧不如,朕宫里头那几个不成器的臭小子,更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他是真的动了心思,觉得林淡既然能把侄女教导得如此出色,是不是也能把他那几个要么蠢笨、要么直愣、要么只知道玩乐的皇子给“改造”一下?
忠顺王萧鹤岚听完,眼珠转了转,显然脑回路和他皇兄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摸了摸下巴,带着点戏谑的语气问道:“皇兄,照您这么说,康乐县主今日这番话,算是立了大功,给您解了惑,指了路。您这就这么空着手从林家出来了?这可不像是您一贯赏罚分明的作风啊?”
皇上被弟弟戳破心思,有些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但他也知道弟弟说得在理,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透露了一点口风,语气缓和下来:“朕想着,康乐再过两年便及笄了。等她及笄之时,朕自然会送她一份,足以匹配其才智功劳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