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及冠礼后,府中诸事稍定,他才得空处理这些时日积压下来的不甚紧要的消息。
他坐在书房中,一份份挑拣着浏览,大部分都是京中寻常的人情往来或琐碎事务,直到他看到关于荣国府的那一条,眉头不由微微挑起,脸上露出些许诧异。
“薛家……竟然还是住进了荣国府?”他低声自语,指尖在那行字上点了点。按照他之前的干预和如今荣国府的境况,他本以为薛家这条线会有所改变。看来,有些事情的惯性,比他想象的要大。
他觉得其中必有蹊跷,立刻命人前去详加探问。不多时,更详细的情报便呈了上来。
且说太上皇体恤宫眷,下旨恩准宫中嫔妃皆可归家省亲。贤德妃贾元春得知此讯,自然心生期盼。然而她母死父流放,虽有史老太君有心成全,但如今荣国府当家的是大房贾赦与王熙凤夫妇。修建省亲别墅耗费巨大,贾赦一家刚刚经历宁国府被抄的惊吓,自身难保,唯恐树大招风,哪里还愿意出这个风头、花这笔巨款?故而一直拖延。
直拖到新年初四衙门开印,贾赦才磨磨蹭蹭地递上了一封请罪折子,字字恳切,句句哭穷,言明自身久病缠身,家中入不敷出,实在无力承担修建省亲别墅之重任,恳请陛下恕罪。
谁知,皇上看了折子,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体恤下情,特旨恩准:贤德妃可无需省亲别墅,直接于荣国府旧园略加修缮,即可归家省亲!
这道旨意一下,无论贾赦一家心中如何不愿,都已是板上钉钉,必须全力筹备起来了。王熙凤更是忙碌得脚不沾地,圣旨定下省亲之日就在正月十五元宵节,时日紧迫,各项准备千头万绪。
恰在此时,王夫人那位嫁入金陵薛家的胞妹薛姨妈,携着一双儿女薛蟠、薛宝钗乘船抵京。明面上是送女儿宝钗进京待选才人赞善,私下里,听闻圣上加恩允许贤德妃省亲,便以“姐姐仙去,做姨妈的放心不下外甥女,特来瞧瞧”为由,登了荣国府的门。
王熙凤何等精明,心知薛家如今虽是皇商,但薛蟠不成器,家势已大不如前,此番前来未必没有借住攀附之意。她本不欲应承,正想寻个借口推脱。
谁知,史老太君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薛姨妈前来的消息,又听说薛家女儿品貌端方,是进京待选的,竟主动出面,做主将薛家一家留了下来。贾母或许是念及与王夫人的龌龊,或许是觉得薛家是贵妃娘娘的姨母家,留下显得荣国府念旧情、重亲戚,又或许……是另有打算。
王熙凤面上不好直接驳了贾母的面子,心中却暗暗叫苦,只得安排薛家在梨香院住下。那本是荣国府东北角上一处独立的院落,有单独的门户通向街道,倒也方便薛家进出,不至过分搅扰府内。
林淡听完这前因后果,暗自摇头,没想到他改变了这么多,薛家竟还是以这种方式住进了荣国府,元春省亲之事也依旧如期而至。
不过,他对此倒也不算太过在意。若说原着中元春省亲时,荣国府尚有几分为贵妃娘娘撑场面的虚浮体面,那么如今的荣国府,经过贾政流放、王夫人去世、贾赦称病等一系列打击,那点体面早已所剩无几,这次省亲,只怕是强撑场面,外强中干。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几日後,一份来自荣国府的帖子,竟递到了康乐县主府。帖子上言辞恳切,言说正月十五贤德妃归家省亲,乃阖家团圆之喜事,特邀康乐县主过府,同乐元宵。
江挽澜拿着帖子,沉吟片刻,并未擅自做主,而是将帖子交给了黛玉,温和地说道:“曦儿,这是荣国府送来的帖子,邀你元宵节过去。你如今已除服,这事,你自己拿主意便好。”
黛玉接过帖子,仔细看了,神色平静无波。她抬眸看向江挽澜,语气清晰而坚定:“二婶,我去。”她顿了顿,解释道,“既已出孝,于情于理,也该去拜见外祖母。此番贤德妃省亲,既是家宴,也是盛事,我将拜见与观礼一并办了,也未尝不好。”
这时,林淡走了进来,恰好听到黛玉的话。
他眉头微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曦儿,你去二叔有些不放心。”
他主要顾虑的,还是荣国府那个被贾母宠得无法无天、据说还戴着什么“通灵宝玉”的贾宝玉。那小子在原书中就是个混世魔王,不懂礼数,万一在省亲这等场合,见了曦儿又闹出什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之类的幺蛾子,岂不是徒惹尴尬,让曦儿再次难堪?
黛玉见二叔忧心忡忡,心中温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走到林淡身边,仰起脸,眼中是一片沉静的自信与从容:“二叔,您放心。曦儿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您时时护在身后的小丫头。我知道轻重,懂得分寸,更明白如何应对各种场面。我是陛下亲封的康乐县主,代表着林家的脸面,绝不会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让自己吃亏,让林家蒙羞。”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淡看着侄女那双坚毅明亮的眼眸,心中的担忧渐渐被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所取代。
他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复杂却充满信任:“好,既然曦儿已有决断,二叔便信你。去吧,万事小心。”他心中暗叹,自己固然可以护着黛玉长大,却终究不能护她一辈子。
若想真正达成“文曲星”的心愿,让黛玉平安顺利的长大,终究要靠她自己立起来。好在,如今的自己,已非吴下阿蒙,拥有了为她兜底的能力,即便荣国府是龙潭虎穴,他也自信能护得曦儿周全,不让她受人欺辱。
得到二叔的首肯,黛玉唇边绽开一抹清浅却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