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细心，将饼子大的一半，递给了陈诚。
陈诚没接，从她手里掰回一半，又塞回她手里。
“你吃，你身子弱。”
两人没再说话，就着一口冰凉的白开水，一口一口往下咽着刮嗓子的干饼。
三天后，傍晚。
吉普车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突然，地平线的尽头，先是泛起了一片诡异的、橘黄色的光晕，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红色。
紧接着，数不清的光点从那片光晕下浮现，汇聚成河，奔涌成海！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光的海洋！
“吱嘎——”
司机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
车里死一般寂静。
“啪！”
刘大壮的脸整个贴在了冰冷的车窗上，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他指着前方那片璀璨到让人窒息的光海，嗓子眼都在发颤。
“厂、厂长……那……那就是羊城？”
“我的老天爷……”
他扭过头，脸上是混杂着震撼与惶恐的复杂神情。
“就凭我们……我们这几箱破罐头，真能在这地方……卖出去？”
这个问题，问得车里所有人都心里一沉。
车窗摇了下来，一股混杂着尘土、汽车尾气和南方独有潮热的暖风扑面而来。
风里，似乎都带着一股金钱的味道，喧嚣、繁华，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陈诚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片光海，那片属于一个全新时代，野蛮生长的钢铁丛林。
它没有丝毫温度，反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冷漠地审视着他们这几个从北方来的“土包子”。
来都来了。
陈诚嘴里还泛着干饼的苦涩，心里却猛地烧起了一团火。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地方，黄金到底有多难挖！
空气里弥漫着听不懂的粤语，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进口轿车和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闪烁着炫目的光芒，照亮了每个人脸上既兴奋又迷茫的表情。
羊城，就像一头趴在地平线上的钢铁巨兽，他们这群人，不过是闯入巨兽领地的蚂蚁。
每走一步，都感觉会被这城市的洪流踩得粉碎。
找地方就费了老大的劲。
问路基本靠手比划，本地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什么稀奇动物，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一摆手就把他们打发了。
最后，还是陈诚在靠近郊区的一个城中村里，花大价钱租下了一个废弃的小仓库，和几间连在一起的破民房。
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结着蜘蛛网，但租金总算还能承受。
这里，就是他们在这遍地黄金的城市里，第一个窝。
几十吨的货，十几号人，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行李一扔，人还没喘匀气，陈诚就把所有人叫到了一起。
“开会！”
十几个人，男男女女，挤在昏暗潮湿的仓库里，屁股底下坐着的，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一箱箱的黄桃罐头。
唯一的照明，是房梁上垂下来的一只孤零零的灯泡，光线昏黄，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疲惫又茫然。
“厂长，咱们……接下来咋办？”刘大壮第一个没忍住，他看着堆成小山的罐头箱子，脸上全是愁容，“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话都听不懂，咱们这罐头……”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
这几箱破罐头，在他们眼里是宝，可在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里，可能连个屁都算不上。
陈诚没理会他的丧气话，直接将一张刚买来的羊城地图，“啪”的一声，拍在了最上面的一只箱子上。
地图上，已经被他用红笔画满了圈圈点点，触目惊心。
“从今天开始，兵分两路！”
陈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仓库里颓丧的气氛。
他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市中心的位置。
“我和晓莹，负责跑市里的大商场、国营商店和涉外酒店！”
这话一出，仓库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师傅忍不住开了口：“厂长，那……那些地方能是咱们去的？我听说，里头卖的都是洋玩意儿，金贵着呢！咱们这罐头，人家能看得上？”
“是啊厂长，咱们要不先去小卖部、菜市场试试水？”
“对啊，那些地方，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质疑声此起彼伏。
他们不是没胆子，只是眼前这座城市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大到让他们连最基本的自信都快要被磨没了。
“试水？”
陈诚冷笑一声，环视着众人。
“我们从几千公里外的东北跑过来，路费、吃住，哪一样不是钱？我们有时间去慢慢试水吗？”
“我们赌上的是整个罐头厂的命！不是来过家家的！”
他一字一顿，字字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那些地方，是羊城消费能力最强的地方！也是骨头最难啃的地方！但只要能啃下来一个，我们就活了！”
他收回手，攥成了拳头。
“至于其他人……”
陈诚的目光扫过刘大壮和其他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你们的任务更重！”
“大壮，你带着兄弟们，去跑那些大型的国营工厂、单位食堂和周边的批发市场。我们的罐头物美价廉，走量，也是一条路子。”
“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我们是来拼命的！”
“是！”所有人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
第二天一大早，陈诚换上了他最好的一身西装，虽然款式在羊城看来已经有些过时，但依然笔挺。郭晓莹也穿上了一件新做的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人提着一个装着精美样品罐头的皮箱，像两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他们去的第一站，是当时羊城最负盛名的南方大厦。
这里是羊城乃至整个华南地区的商业地标，里面卖的，几乎都是最时髦、最高档的商品。
两人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扇旋转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