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从地上撑起身子，尘土从他衣襟上簌簌落下。
他刚才一直伏在角落，像一段被遗忘的枯木，直到祂那句话砸进他耳中——“予恩会消失”。
心脏猛地一缩，是一种猝不及防的钝痛，快得让他几乎错觉那是幻觉。
可眼前的混乱立刻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场中已乱成一团。
张祁灵与予恩的身影缠斗在一处，快得只剩两道模糊的影子，兵刃交击的声音短促刺耳。
另一边，谢语辰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焦灼，他试图冲向主战场，却被汪渊死死拦住。
汪渊的招式狠辣直接，目的明确——不让谢语辰靠近分毫。
“让开！”
谢语辰声音发急，龙纹棍挥出，带起凌厉风声。
汪渊不语，只用更快的拳脚回应。两人身影交错，打得难分难解。
而汪程也加入了战局，试图隔开谢语辰和汪渊，动作间带着明显的阻拦。
“都先住手！有话不能说完吗！”
可打红了眼的两人谁也没听他的，汪程反而被卷了进去，成了三人混战。
黑瞎子的目光飞快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予恩和张祁灵那边。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着予恩，予恩脸上似乎还带着那种疯狂的笑，出手一招比一招刁钻，逼得张祁灵将黑金古刀舞得密不透风。
间隙，予恩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往旁边一瞟——那里是正紧张关注这边战局的吴携。
黑瞎子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几乎在他念头闪过的同一瞬，予恩虚晃一招，身形扭转，竟硬生生从张祁灵刀光的间隙中滑了出去，直扑吴携！
“小心！”
黑瞎子暴喝出声，同时身体已向前冲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吴携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一只冰冷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感瞬间涌上，他闷哼一声，脸色迅速涨红。
所有打斗戛然而止。
张祁灵的刀停在半空，眼神沉静地看向予恩，握刀的手稳如磐石，但周身的气息更冷了。
谢语辰猛地收势，看向予恩的方向，脸色白了白。
“予恩！别动他！”
苏难也停了手，皱眉看着这突变。
黎蔟喘着气，赶紧趁机退开两步，低声道。
“都冷静！”
予恩掐着吴携的脖子，将他挡在自己身前，目光扫过瞬间静止的众人，最后落在张祁灵脸上，嘴角弯起，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张族长，刀拿稳些。不然，我怕手抖。”
吴携徒劳地挣扎着，双手去掰予恩的手指，那手指却纹丝不动。
黑瞎子已冲到近前，距离予恩不过三五步距离，他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放缓的手势，声音紧绷。
“予恩，放开他。有什么事，冲我来。”
予恩瞥了黑瞎子一眼，笑意更深，带着点玩味。
“冲你来？黑瞎子，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爱凑热闹了？刚才趴在那儿不是挺舒服么？”
黑瞎子没理会他的嘲讽，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予恩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我要的很简单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消失’，或者，让你们别碍我的事。可你们，偏偏不让。”
他手上微微用力，吴携立刻发出一声呜咽，额头青筋暴起。
张祁灵上前半步。
“别动。”予恩立刻收紧手指，警告道，“我知道你快。但你猜猜，是你的刀快，还是我捏断他脖子快？”
张祁灵停下动作，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予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也不再前进。
谢语辰急道。
“予恩！你放开吴携！我们好好说！你不一定会消失！一定有办法的！”
“办法？”予恩嗤笑一声，看向谢语辰，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谢家主啊，你还是这么天真。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被一直修正的错误。‘最初’？回不去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我安静地离开。”
“谁说回不去！”谢语辰激动地反驳，“只要我们找到……”
“没有我们！”予恩打断他，声音拔高，语气里满是尖锐的戾气。
“我的事，跟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收起你们那套假惺惺的怜悯！我不需要！”
谢语辰被他吼得一愣，眼神黯淡下去，攥紧了手中的龙纹棍。
祂突然开口，声音冷硬。
“予恩，放开吴携。你的问题，不是靠挟持他能解决的。”
“哦？”予恩挑眉看向祂，“那你说，怎么解决？天道救世主？祂？你们追着我跑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彻底‘解决’我么？现在又假惺惺地说这些？”
“情况有变。我们需要弄清楚你身上的秘密，而不是简单地清除。”
“哈哈哈哈哈！”予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了起来，可掐着吴携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动。
“说得真好听。弄清楚？然后呢？还不是一样的结果？我只是换种方式被你们研究透彻再销毁而已。当我傻么？”
黑瞎子趁着他说话分神的刹那，又缓慢地向前挪了半步，声音放得更缓，带着哄劝。
“予恩，没人要销毁你。你看，谢老板不想你消失，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都不想。放开吴携，我们有话好好说。一定有别的路。”
予恩的目光转向黑瞎子，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他静静看了黑瞎子几秒，忽然问。
“黑瞎子，如果我真的要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又诡异，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下，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黑瞎子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试图恢复往常那副痞气。
“我能怎么样？给你买挂鞭炮庆祝一下？终于没人抢我生意了。”
予恩笑了，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极其有趣的笑话。可他眼底却是一片荒芜。
“看，这就是你。永远没句真话。”
他手指又收紧一分，吴携已经开始翻白眼，双腿无力地蹬踢。
“我数三声。”予恩收起笑容，声音冷了下去，“张祁灵，把刀扔了。让你们的人退后。谢语辰，你闭嘴。否则……”他眼神一厉。
“一。”
张祁灵没动。
谢语辰也没动。
谢语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音。
黑瞎子额角渗出细汗，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予恩是认真的，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决绝的、不顾一切的气息，黑瞎子太熟悉了。
“二。”予恩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就在他嘴唇即将开启，吐出“三”那个字的瞬间——
“等等！”
出声的竟然是黎蔟。
他上前一步，看着予恩，语气急促却努力保持镇定。
“予恩，你挟持吴携，不过是想谈条件。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们可以谈！杀了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把你逼上了绝路！”
予恩的目光懒懒地扫向黎蔟。
“哦？你能代表吴家？还是能代表张祁灵？或者代表那边那个快急哭了的谢老板？”
黎蔟被噎了一下，但依旧坚持。
“至少我能听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们没得安宁。”
话音未落！
被扼住喉咙、看似已无力挣扎的吴携，不知何时，一只手摸到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不起眼的匕首，是之前下地时黑瞎子塞给他防身的，样式普通，毫不起眼。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匕首抽出，不是刺向身后的予恩，而是狠狠往自己大腿外侧扎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
“唔！”吴携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予恩。
他掐着吴携脖子的手下意识地微微一松。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停滞！
一直死死盯着予恩每一个细微动作的张祁灵动了！
黑金古刀横拍在予恩掐着吴携的那只手臂的手肘关节处！
予恩手臂一麻，力道瞬间泄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瞎子扑上，不是攻击予恩，而是一把将剧痛脱力的吴携从予恩身前拽开，护着自己身后。
等众人回过神来，吴携已被黑瞎子抢回，正捂着鲜血淋漓的大腿倒吸冷气。
予恩则后退了数步，左手捂着右臂肘关节，那里显然被张祁灵一击打得暂时无法用力。
谢语辰立刻冲上前查看吴携的伤势，手忙脚乱地帮他按压止血。
汪牧和汪程也迅速上前，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将予恩围在中间。
气氛比之前更加紧绷。
予恩看了看自己无力垂下的右臂，又抬眼看向对面。
目光掠过紧张处理伤口的谢语辰和吴携。最后，定格在将吴携护在身后的黑瞎子身上。
黑瞎子也正看着他，眼神深沉，眼中是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情绪。
刚才那一下，他几乎是身体先于大脑行动。
予恩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好，好得很。”他止住笑，看着黑瞎子，“黑瞎子，你……倒是快得很。”
他又看向正忍痛喘息的吴携。
“吴家的小狗，对自己也挺狠。看来不止会拖后腿。”
最后，他看向张祁灵，眼神冷了下来。
“张族长，这一下，我记下了。”
张祁灵面无表情，只是握刀的手更紧了些。
“答案……”予恩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看来是等不到了。”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仿佛右臂的伤势不存在一般。
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诡异，一种无形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予恩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左手指尖微动，似乎要结出一个什么印记。
黑瞎子心头警铃大作。
他知道人真正被逼到绝路时有多么可怕。
就在予恩指尖即将完成的刹那——
“够了！”
一声清冷的呵斥从众人身后响起。
伴随着呵斥声，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精准地打在予恩即将成印的左手上，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予恩动作一滞，皱眉看向银光来处。
所有人也都循声望去。
只见墓室另一端的阴暗处，不知何时祂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