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的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撞过来，卷起杨锋肩头披风的一角，带着腥味的沙砾打在脸上，有点痒。他抱着巴雷特走过最后一段碎石坡时，裤脚早被露水浸得半湿，贴在小腿上凉丝丝的。
妮可攥着他衣角的手指泛白，粉色小皮鞋在石板路上磕出轻快的声响，只是那双总闪烁着好奇的眼睛，此刻还蒙着层从基地带出的惊惧，像落了灰的玻璃珠。
直到杨锋在空地中央放下巴雷特，从空间里掏出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金属箱子，妮可才像是突然被按了启动键。她踮脚盯着箱子侧面旋转的齿轮，睫毛上还挂着的露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在鞋面上洇出个深色的点。
“咔嗒——”液压装置的轻响里，半人高的箱子从中间裂开，粉色防水布料像花瓣般层层展开，眨眼间撑起座带着蕾丝花边的尖顶帐篷，布料摩擦草地的沙沙声里，还混着荧光纤维发出的轻微嗡鸣。
旁边的金属模块“咔嗒咔嗒”弹出支架，自动拼接成带滚轮的洗浴车厢，透明舱门上贴着的卡通鸭子贴纸，在暮色里泛着点塑料的光泽。杨锋盯着那片晃眼的粉，眉头拧成个疙瘩——小耿给他的便携套装，这种能晃瞎人眼的配色依旧让他不适，那家伙给他的粉色战斗服，现在正在灶火里变得焦黑一片。
“杨锋叔叔，这个帐篷会发光！”妮可扒着帐篷的纱帘，看着内衬里暗藏的荧光纤维在暮色里泛起微光，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她指尖划过蕾丝花边时，纱帘“窸窣”晃了晃，把那些细碎的光抖成了流动的河。巴雷特也从地上坐起来，原本黯淡的眼神随着帐篷展开的动作，闪过一丝微弱的好奇。
杨锋把核动力电池背包扣在巴雷特身上，金属扣合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看着巴雷特手臂上那些诡异的符号，在电流作用下像被水冲淡的墨痕般渐渐淡去，露出底下银灰色的金属质地，接缝处还留着几处细小的凹陷。
他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背包上的能量指示灯——这由三个核动力电池集成的背包是小耿改装的，当时那家伙红着眼圈说“这背包续航够你扛到天边”，没想到真在今天派上了用场。“滋滋——”能量流顺着身躯游走的声音里，巴雷特身上的划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关节处磨损的锈迹都被电流磨得锃亮，泛着冷硬的光。
杨锋蹲在他面前，看着这小家伙突然挺直脊背，双眼的光芒从昏黄变成清亮的琥珀色，忍不住低声嘟囔：“这恢复速度也太离谱了……你小子身体里，到底加了什么黑科技？”
“杨锋叔叔在说什么？”妮可抱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跑过来，鼻尖还沾着洗浴后的水汽，带着点草莓沐浴露的甜香。她刚换上的粉色睡衣上绣着兔子图案，裙摆扫过草地时带起一串蒲公英的绒毛。听到杨锋的话，她突然转头冲巴雷特做了个鬼脸：“喂！呆瓜机器人，快去洗澡啦！不然饭做好了不给你吃！”
巴雷特闻言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金属手掌攥得咯吱作响。他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皮肤下的血管纹路都显得格外清晰：“我不是机器人！我有疼的感觉，我还会饿——你才是机器人，你全家都是！”话没说完，他就气鼓鼓地背过身去，肩头的背带都因为用力而微微翘起。
杨锋正切着土豆的刀顿了顿，刀刃碰到砧板的“笃”声在空地里荡开。他见过巴雷特战斗时的精准，见过他遇到困难时的挣扎，却从没听过这孩子如此用力地强调自己“人”的身份。灶火噼啪作响，把他的影子投在粉色帐篷上，忽明忽暗的，像个晃动的巨人。
他把菜刀放在砧板上，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巴雷特的后背——感受到巴雷特身体里传来的平稳心跳，和人类的心跳没有任何分别，连频率都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急促。
杨锋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面前的孩子：“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慢慢说，不用急。”巴雷特的肩膀先是绷得更紧，像块被拉满的弓，随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点点垮下来。他转过身时，双眼的边缘泛起水光，顺着眼眶的弧度慢慢滑落。
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他们把我关进玻璃罩里，里面很冷……后来我就睡着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臂上的金属接缝，“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些和我长得差不多的同类……他们被摆在桌子上，拆成一块一块的，电线和肠子垂下来，流了好多血，腥气闻着让人想呕吐。”
妮可刚端着水杯走过来，听到这话突然停住脚步，小手紧紧攥着杯子把手。玻璃杯里的水晃出圈圈涟漪，映得她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她看了看巴雷特颤抖的身躯，又看了看杨锋紧绷的侧脸，突然跑过去抱住巴雷特的胳膊，声音带着安慰：“别说了，再说我要生气了！”她仰起脸，眼睛瞪得圆圆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等我长大了，就用我的海浪拍飞他们！把他们的玻璃罩全砸烂！”
巴雷特被她拽着胳膊晃了晃，双眼的水光渐渐退去。他吸了吸鼻子，鼻息带着点孩子气的粗重，继续说道：“有个戴眼镜的阿姨给我做检查，她拿着仪器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嘴里一直说‘器官和人类相同’‘大脑也是一样’……她说我是人，和那些‘型号’不一样。”
“型号？”杨锋皱起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就是他们拆掉的那些同类。”巴雷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金属指节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他们说那些同类是残缺的，而我是……完美的。”
灶火的光芒跳进杨锋眼底，他想起基地里那些残破的残骸——金属骨骼上还连着风干的皮肉，胸腔里嵌着生锈的齿轮。他转身把切好的土豆倒进锅里，沸水翻腾的声音掩盖了他喉咙里的恶语。
蒸汽模糊了他的侧脸，他平静的说道：“不用管他们怎么说，你自己觉得是就是。”他用锅铲搅了搅锅里的土豆，“而且现在你已经逃出来了，以后再也没人能把你关进玻璃罩里。”
巴雷特抬起头，眼睛在火光里亮晶晶的，像淬了火的钢珠，他语气坚定的说道：“是的！再也不会了。”
“嗯！我们可不会答应。”妮可抢着说道，她爬到杨锋身边的小板凳上，鼻尖几乎要碰到高压锅的盖子，热气把她的刘海熏得微微卷曲，“杨锋叔叔做饭超好吃的，等我们吃饱了，等我们长大了。下次再遇到坏人，就把他们全打飞！”
“还要闯进那个基地，把他们全揍一顿。”杨锋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掀开高压锅的盖子，白汽瞬间腾起，带着浓郁的肉香漫开来，把三个人的影子都裹成了模糊的团。“等你再恢复恢复，我们下次路过——就让他们知道，伤害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巴雷特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块，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生涩，嘴角扯动的幅度有点大，像是第一次做这个表情，脸颊的皮肤微微发僵，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一圈圈涟漪：“我现在就饿了。”他吸了吸鼻子，鼻翼微微颤动，“这个味道，比干粮好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