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那非人的嘶吼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潮湿阴冷的通道里反复舔舐回响——“星舟归时,渎神者入鼎!”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倒钩的冰锥,狠狠凿进三人的耳膜。通道尽头那点摇曳的、非自然的惨绿灯火,将他们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爬满黏腻苔藓的石壁上,如同被无形之手拉扯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大型野兽巢穴深处的腥甜腐烂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
“这老妖怪,喊得我后槽牙都酸了。”张骁低声啐了一口,后背紧贴着冰凉湿滑的石壁,青铜古剑那粗糙的剑柄被他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火折子皮囊,又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通道幽深的转角。一丝若有似无的腥风,正从那个方向缓缓拂来。
陈青梧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她纤细的手指在腰间“古剑”那温润如玉的剑鞘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两个守卫,”她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在转角后七步左右的位置…脚步很沉,呼吸浊重,间隔…三息。”她的“天工”系统赋予了她超乎常人的细微感知,此刻化作无形的丝线,穿透石壁,勾勒出敌人的轮廓。
陆子铭没有说话,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石壁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极其缓慢地摸出一小截东西——那是在上一个殉葬坑边缘,从一具骸骨紧握的指骨中发现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小节灰白色、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鸟骨,中空,一端有个细微的孔洞。他借着通道深处绿火投来的微弱光晕,仔细审视着这不起眼的小物件,指尖在骨管表面那些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细如发丝的刻痕上轻轻抚过。发丘天官传承的知识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拼接:图腾、祭仪、沟通祖灵的媒介…一个大胆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子铭?”陈青梧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投来询问的目光。
陆子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书生气的狡黠笑意,将那骨哨举到唇边,眼睛却看向张骁:“老张,弄点动静出来,别太大,要像…石头松动滚落的声音。”
张骁浓眉一挑,瞬间会意。他粗粝的手指在身侧的岩壁上快速摸索,扣下几块松动的碎石。手臂肌肉贲张,卸岭力士独有的刚猛劲力被他精准地控制着,凝于指尖。他看准通道顶壁一处松动的石笋根部,手腕猛地一抖一弹。
“啪嗒…咕噜噜…”
几块碎石精准地击中目标,带下些许粉尘,然后沿着倾斜的岩壁滚落下来,发出一连串由近及远、由急到缓、极其自然的声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清晰可闻。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转角后立刻传来一声短促而警惕的低吼,是那种喉咙深处滚动的、充满威胁意味的喉音。沉重的脚步声立刻朝着碎石滚落的方向移动了一步,带着金属武器拖过地面的摩擦声。
就是现在!
陆子铭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扩张,一股精纯的内息,沿着发丘天官秘传的“地脉听风”心法悄然运转,沉入丹田,再如涓涓细流般向上涌去。他将那截冰冷的骨哨稳稳贴在唇间,舌尖微卷,抵住哨孔内侧某个极其微妙的角度。
第一声哨音,试探性地滑出。
“叽——咕…”
尖细、短促,带着一丝生涩的颤抖,如同刚离巢的雏鸟发出的第一声啼鸣,在通道的岩石间碰撞出一点微弱的回音,很快就被死寂吞没。
通道转角后,那沉重的脚步顿住了,似乎在侧耳倾听。空气凝固了一瞬。
陆子铭闭了闭眼,心神完全沉浸在骨哨那细微的孔洞与自身内息的共振之中。他回忆着曾在雨林边缘听到的、那些盘旋于食人谷上空的大型鸟类的鸣叫,回忆着它们求偶时婉转多变的韵律。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调整着骨哨的角度,内息输出的频率也随之发生着肉眼无法察觉的、精妙绝伦的波动。
第二声响起。
“咯噜噜——哩——!”
这一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急促的颤音,尾音上挑,充满了一种焦灼的召唤意味。声音不再生涩,反而透着一股原始的生命力,如同某种大型雨林鸟类在浓密树冠间发现了配偶的踪迹,发出的急切呼唤。
通道转角后,清晰地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另一个守卫疑惑的、压低的询问声,用的是一种极其晦涩难懂的土语。
陆子铭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内息的运转已到关键处。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伪装成老旧指南针模样)屏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行只有他能看清的细小文字掠过:【声纹模拟契合度:87%】。这是“天工”系统在他触发骨哨时,基于环境声纹数据库给出的实时反馈,被他下意识捕捉到。他捕捉着空气中那细微的反馈波动,再次调整。
第三声,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声,被他送了出去。
“咯——噜!哩噜噜噜——!”
这声调陡然变得悠长、缠绵,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力。那颤音如同实质的波纹,在狭窄的通道里荡漾开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深处最原始的悸动。哨音巧妙地利用了通道的岩壁结构,产生了一种仿佛来自遥远丛林深处的、缥缈的回响,真假难辨。
死寂。
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
“呼…呼…”转角后传来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躁动。接着,是金属武器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的铿锵声!一个守卫用土语急促地吼叫着什么,声音里充满了某种狂热的激动。沉重的脚步声不再迟疑,咚咚咚地朝着哨音模拟出的“源头”方向——也就是碎石滚落的通道深处——狂奔而去!
另一个守卫似乎犹豫了一下,发出几声急促的劝阻,但很快也被同伴那近乎癫狂的情绪感染,低吼了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也随之追去!
“成了!”张骁低吼一声,眼中精光爆射,紧绷的身体像蓄满力的强弓。
“走!”陈青梧的声音斩钉截铁,身影已如一道轻烟,率先闪出藏身的阴影,朝着被骨哨声引开的守卫相反方向——那通往更深地宫的转角疾掠而去。她身法灵动,摸金校尉的“缩地”之术让她在湿滑的地面上也如履平地。
张骁紧随其后,卸岭力士的爆发力让他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稳的力量感,却又奇异地没有发出太大响动。他经过陆子铭身边时,蒲扇般的大手用力在对方肩膀上一拍,传递着无声的赞许和催促。
陆子铭放下唇边的骨哨,长长舒了一口气,内息缓缓平复。刚才那看似简单的三声哨鸣,实则耗尽了他大半心神,对内力精微操控的要求极高,远超寻常的听风辨位。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骨哨,哨身靠近孔洞的位置,竟在刚才极致的内息震荡下,裂开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缝隙。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寒意,正从裂缝中幽幽渗出,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的指尖。
他心头猛地一凛,来不及细想,迅速将骨哨收起,脚下发力,追着张骁和陈青梧的背影,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浓稠、仿佛凝固着千年死寂的黑暗通道。身后,那代表守卫的沉重脚步声,伴随着越来越狂热的土语呼喊,正迅速消失在通道的另一端深处。
前方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口腔,那点诡异的绿火是它冰冷的瞳孔。通道陡然向下倾斜,坡度变得陡峭,脚下的石阶湿滑得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油脂,每一步都需要万分小心。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着腐烂甜腥的气味,非但没有因为远离守卫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浓郁、粘稠,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小心脚下!”陈青梧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古剑”的剑尖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寸许,在绝对的黑暗中反射不出一丝光,但那微微的嗡鸣声却清晰地传入张骁和陆子铭的耳中——这是剑身感应到强烈阴邪煞气时的预警。
张骁闷哼一声,稳住下盘,卸岭力士的桩功让他如同扎根在湿滑台阶上的老松。他反手握住背后的青铜古剑剑柄,剑鞘与肩甲摩擦发出轻微的皮革挤压声。“奶奶的,这味道…简直像钻进了千年血池的烂泥底!”他啐了一口,浓眉紧锁,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手腕上那伪装成旧式指南针的“星际寻宝”系统终端,屏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气流瞬间沿着手臂经脉上窜,直冲头顶百会穴,让他精神陡然一清。这是系统在极端污秽环境下自动激发的微弱精神防护场。
“不是血池,”陆子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分析,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紧绷,“是尸气…而且是大量陈年腐尸被特殊环境处理过、混合了某种…毒质的气味。小心,这瘴气可能有蚀骨之毒。”他屏住呼吸,发丘天官传承的“龟息术”悄然运转,最大限度地减少吸入这致命的毒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借着前方陈青梧剑身那微乎其微的感应波动,以及自身对阴邪气息的敏锐,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丝危险的轮廓。
三人沉默而迅疾地向下移动,如同三枚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越往下,坡度越陡,石阶也越发残破不堪,有些地方甚至断裂坍塌,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而过。通道壁上开始出现大片的深褐色污渍,层层叠叠,触手粘腻冰冷,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一些奇形怪状的、如同枯萎藤蔓般的黑色根须从石缝中钻出,虬结盘绕,带着不祥的死气。
突然,走在最前的陈青梧身形猛地一顿,硬生生刹住脚步,同时手臂向后一拦,阻止了紧跟其后的张骁。
“停!”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张骁和陆子铭立刻凝神戒备。借着陈青梧“古剑”剑身那越来越急促的嗡鸣指引,以及自身逐渐适应黑暗的视力,他们看清了前方的情形。
通道在此处豁然中断!
下方不再是石阶,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翻滚着粘稠气泡的漆黑水面!水面距离他们脚下的断崖,足有三丈高。浓得如同墨汁的液体缓慢地涌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片漆黑的水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惨白的物体——是骸骨!无数的、断裂扭曲的人类骸骨,像被随意丢弃的枯枝,在粘稠的黑水中载沉载浮。有些骸骨上甚至还粘连着腐败的筋肉,在气泡的鼓动下微微抽搐,如同地狱的浮萍。
“腐尸池…”陆子铭的声音干涩,饶是他见惯了古墓大凶之地,此刻也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骨哨裂缝中渗出的那股阴寒气息,与眼前这尸池的怨毒煞气隐隐呼应。
张骁倒吸一口凉气,青铜古剑已悄然出鞘半尺,冰冷的剑气驱散了些许身前的污浊。“他娘的,这食人部落的老巢,比阎罗殿的油锅还邪性!”他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卸岭力士的煞气本能地被这极端的环境激发,在体内奔腾,抵消着那股侵蚀心神的阴寒。
“看那边!”陈青梧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线索的急切。她指向尸池对面,在翻滚的骸骨和粘稠黑水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处更加幽暗的凹陷轮廓,像是一道被淹没在水下的洞口。“那里…可能是唯一的出路。”她的“天工”系统在极限运转,试图穿透这污秽的能量场,分析水下结构。
出路在望,但眼前是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恐怖尸池。
“怎么过?”张骁盯着那翻滚的黑水,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水…沾上一点怕是骨头都得化掉!”他瞥了一眼池面漂浮的一根腿骨,那惨白的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水侵蚀,冒出细密的泡沫。
陆子铭蹲下身,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断崖下方的池壁。浑浊的水面下,影影绰绰。突然,他眼神一凝:“水下!有东西!”
张骁和陈青梧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靠近断崖下方的漆黑水底,在那些漂浮骸骨的间隙里,隐约可见一道粗大的、非天然形成的暗影,斜斜地插入池底更深的黑暗之中。那暗影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侵蚀的深青色,表面似乎还有着规则的花纹。
“是锁链!青铜锁链!”陆子铭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看走向,很可能连接着对面的水道入口!”
希望就在水底,但需要潜入这恐怖的尸池。
张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闪,卸岭力士的彪悍被彻底点燃:“妈的,拼了!总比困死在这鬼地方强!我皮糙肉厚,我先下!”说着就要解下身上的装备。
“等等!”陈青梧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她的指尖冰凉,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不能硬闯!这黑水剧毒,怨气冲天,贸然下去,内力再强也扛不住侵蚀。”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需要闭绝气息,以最快速度潜到锁链位置…而且,需要有人掩护,万一水底有…”
她的话没说完,但三人都明白未尽之意。这食人部落精心布置的尸池,水下怎么可能没有守护的邪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节肢在岩石上爬行,从他们身后的黑暗通道上方隐隐传来!声音密集,越来越近!
追兵?还是…被尸池吸引来的其他东西?
前有剧毒尸池拦路,后有未知的危险迫近!
时间,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冰冷的汗珠,沿着张骁的鬓角滑落。陆子铭的目光死死锁定水下那道若隐若现的青铜锁链,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距离、时间和闭气的极限。陈青梧握紧了“古剑”,剑身嗡鸣已化为低沉的龙吟,在这绝境中,竟隐隐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