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院门还没开,我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在徘徊。推开门,陈砚站在台阶下,手里攥着那个小本子,衣角还沾着露水。
他见我出来,连忙上前一步,“云娘子,我来接今日的安排。”
我点点头,回屋取了进度本交给他。他翻开本子,从袖中抽出笔,把昨夜拟好的三项任务一条条抄下:补录守夜妇人名单、确认运输车次、分派礼盒包装组。
“王嫂的孩子昨夜发热,她今早不能来。”他说。
我皱眉,“人手本来就紧。”
“刘娘子那边已经说了,她们组先顶两小时。赵叔也改了灌溉时间,避开中午暴晒那段。”他低头记着,“等王嫂家安顿好,我会再去问一声,看她能不能下午来。”
我没再多说。事情能这样安排,比我预想的顺利。
他合上本子,“那我先去了。”
我站在门口看他走远。晨风穿过院子,吹动檐下挂着的稻穗,金黄的穗子轻轻晃。这队伍里的人,开始知道谁该在哪块地出力了。
日头升高,我进作坊查看果干晾晒情况。刚走到棚下,就看见刘娘子带着两个媳妇正往架子上铺新一批桃片。一人负责切片,一人翻晒,另一人记温湿度。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上了?”我问。
刘娘子抬头擦汗,“陈砚一早就来了,说天气要变,得抢时间。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早点开工,中午轮着吃饭。”
我说:“王嫂家怎么样了?”
“退热了。”她说,“就是还虚,得再歇一天。她托人带话,说回来一定加倍补上。”
我嗯了一声。正要走,她又叫住我。
“云娘子,那两个守夜的媳妇……名字真的要补上吗?老李头今早在井边嘀咕,说女人不该和男人并列功劳。”
我看着她,“你觉得呢?”
她抿了抿嘴,“该补。那天雨大,她们守到后半夜,鞋都泡烂了。要不是她们,几筐蜜枣就毁了。”
我点头,“今晚会上,我会当众念名字。”
她笑了,低头继续摆桃片。
下午我去田里找顾柏舟。他正蹲在沟边检查灌溉器,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我。
“陈砚刚才来过了。”他说,“说晚上要开会,让大伙都去。”
“你知道为啥开吗?”
“为名单的事吧。”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有些人心里不平,觉得规矩变了。”
“规矩本来就得跟着活儿变。”我说,“出力的人看不见,谁还肯拼命?”
他没说话,只是把水管接口拧紧,“不过你这样压下去,总有人嘴上不说,心里憋着。”
“那就让他们说出来。”我说,“只要理在,不怕吵。”
他看了我一眼,“你比以前狠了。”
“不是狠。”我说,“是不能再靠一个人撑。”
他沉默片刻,扛起锄头,“我去把东头那垄翻完,晚上一起回去。”
傍晚收工时,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几张长凳。林婶提着茶壶过来,一边倒水一边嚷,“人都到齐了啊!陈砚,你坐前头来,今天可有你一份功!”
陈砚坐在角落,低着头翻本子。我进去端出一盘炒豆子,放在石桌上。
人差不多到齐,我站起来。
“今天叫大家来,不为别的。”我说,“一是谢大家这几日拼着干活,二是把该补的名字补上。”
底下没人说话。
我拿出一张纸,“守夜那晚,除了王嫂,还有张春兰、李二妹,两人轮班到天亮。她们的名字,从今天起记进功劳簿。”
老李头咳嗽了一声,“女人守夜,传出去不像话。”
林婶立刻拍了下桌子,“放什么屁!你儿子发烧那晚,是谁送的药?是不是春兰踩着泥路跑了一里地?你家麦子被风吹倒,是谁帮你扶的?是不是二妹带着人干到天黑?”
老李头脸涨红,没再吭声。
我继续说:“咱们现在做的事,从前没人做过。规矩也不是哪个人定的,是一天天干出来的。谁出力,谁就在名单上。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顾柏舟忽然开口:“咱们现在不是一家帮一家,是一块地里长出来的庄稼,根连着根。”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有人点头,有人低声应了句“是”。
散会前,陈砚站起来,掏出本子,“明日计划已安排好。运输车辰时到,包装组分三班,晾晒场每两个时辰巡查一次。若有变动,我会及时通知。”
没人质疑,也没人拖延。
夜深了,我坐在堂屋灯下翻他交来的进度本。每件事都标了完成时间,谁负责、谁协助,写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还记着一句:张春兰明日可到岗,建议安排轻活。
我合上本子,放在桌上。
窗外风轻,院门没关。远处传来狗叫,接着是孩子喊娘的声音。
顾柏舟进来,把一碗热汤放在我面前,“喝点再睡。”
“陈砚今天一句话没多说,可每件事都卡在点上。”我说。
“他适合这个位置。”顾柏舟靠着门框,“你放手让他做,是对的。”
我喝了口汤,暖意从喉咙滑下去。
“明天还得加量。”我说,“婚庆礼盒的单子压不住了。”
“那就扩人。”他说,“西村有几个闲着的,林婶可以去问。”
我点头,正要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笔和纸。
“我想把明日的巡查表再调一下。”他说,“春兰刚恢复,让她管登记。二妹力气大,可以带一组人搬货。”
我把本子递还给他,“按你的想法改。”
他接过,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有一件事。”
“说。”
“承安和雅柔明天能来吗?他们认图样快,孩子们喜欢看他们在包装上贴花。”
我笑了,“让他们来。一家人一起做事,才有劲头。”
他点头,转身要走。
刚走出两步,又停下。
“云娘子。”
“嗯?”
“东头晾晒棚的竹架松了,我让赵叔去看了。他说得换新的,不然明天一满载,可能会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