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段时间后,京城,贡院放榜日。
这一日的放榜,吸引了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的目光。不仅有无数学子,更有朝堂诸公、世家大族的眼线,甚至一些深居简出的老臣。
都派了家仆前来观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期待。
姜淮在清流书院京郊别业的书房内,与顾青岩对坐饮茶。
窗外春光明媚,室内茶香袅袅,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此刻的贡院门外,正上演着一场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无声战役。
贡院外墙,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皇榜,在晨曦中缓缓展开。
人群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声浪!但与往年不同的是,这声浪中,惊愕、狂喜、难以置信的呼喊,远远压过了往日的叹息与谄媚。
“中了!我中了!寒门子弟陈淮,位列二甲第七名!”
一个衣衫朴素的青年学子看着榜上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住,随即猛地跳了起来,抱住身旁的同乡,喜极而泣。他来自江北一个普通的耕读之家,在清流书院苦读五载。
“快看!头甲第三,探花郎……是,是浙东那个父母双亡、靠族叔接济才得以读书的寒士,刘文正?!”
“还有那个!二甲头名,传胪!是江南那位屡试不第、曾在街头卖字为生的老秀才,周崇明?!”
“我的天,这榜单……这榜单怎地如此陌生?!”
榜单之上,一个个曾经寂寂无名的寒门子弟的名字,如同雨后春笋般,强势地占据了前列和大量中坚位置!
而许多被世家寄予厚望、早已打通关节的子弟,要么名次远远落后于预期,甚至……直接榜上无名!
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些寒门学子,尤其是与清流书院有渊源的,几乎陷入了狂欢。
他们相互拥抱,泪流满面,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将彻底改变!这不仅是个人的胜利,更是他们这个群体的胜利!
而聚集在另一侧的世家仆役和部分官员,则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有人不死心地一遍遍扫视榜单,寻找着自家少爷的名字,最终颓然瘫坐在地。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家少爷的文章是请……”
“嘘!噤声!”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脸色惨白地看向四周。
他们心中雪亮,在“糊名誊录”这面无情的照妖镜前,所有精心编织的关系网、所有提前打点的金银、所有倚仗的门第光环,都失去了魔力。
考官看到的,只有一篇篇匿名的、需要凭真才实学评判的文章!
“糊名誊录,唯才是举!陛下圣明!姜公高义!”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立刻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呼应!
“陛下圣明!姜公高义!”
“糊名誊录,唯才是举!”
这呼声,发自无数寒门学子的肺腑,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震撼着贡院,也震撼着整个京城。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清流书院京郊别业,一名亲信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书房,激动得语无伦次:“大人!顾老!中了!我们书院,中了十七人!
陈淮二甲第七,刘文正探花,周崇明传胪……寒门子弟,占据今科进士近四成!前所未有啊!”
饶是姜淮与顾青岩早已心有准备,此刻也不禁动容。顾青岩捻须的手微微颤抖,老怀大慰:“好!好!这一局,我们赢了!赢得堂堂正正!”
姜淮长长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走到窗前,望着京城的方向,目光深邃。
他知道,这张榜单,不仅仅是一张进士名单。它是一份宣言,宣告了“糊名誊录”制度的成功,宣告了寒门势力正式成为帝国政坛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也宣告了他姜淮,凭借此举,真正赢得了天下寒士之心,其政治声望和影响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旧的特权通道被斩断,新的游戏规则已然确立。
虽然未来的斗争仍将继续,世家门阀绝不会甘心失败,他们会在新的规则下寻找新的漏洞,官场的倾轧也不会停止。
但,从这一榜开始,帝国的权力结构,已经被深刻地、永久地改变了。
“传话给书院,”姜淮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而笃定的笑容,“所有中式学子,当戒骄戒躁,谨记‘清流’之本。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殿试之后,琼林宴上。
新科进士们身着崭新的官袍,意气风发。其中,寒门子弟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不再瑟缩,不再自卑,与世家子弟交谈时,不卑不亢,言谈间充满了自信与朝气。
皇帝亲临宴会,看着这新旧交织、活力勃发的场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和对于未来的期待。他举起酒杯,朗声道:
“朕为天下得人,贺!望尔等不负所学,同心协力,共扶社稷!”
“臣等谨遵圣谕!”
山呼声中,一个崭新的时代,随着这张注定载入史册的榜单,正式拉开了帷幕。而姜淮,无疑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奠基人与推动者。
……
清流书院,明伦堂。
几年光阴,清流书院已不仅是学术圣地,更隐隐成为帝国东南的文化与外交重镇。
这一日,书院气氛与往常不同,护卫悄然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庄重与警惕。
明伦堂内,姜淮端坐主位,未着官袍,仅是一袭深青色儒常服,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
目光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顾青岩、钱文奎等书院核心人物陪坐两侧。
堂下,倭国使团正使小野道臣,身着正式狩衣,神情恭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依足礼节,深深鞠躬:
“下国使臣小野道臣,奉吾王命,拜见上国太傅、清流书院山长姜公!久闻姜公乃上国文胆,道德文章,海内共仰,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他的官话说得字正腔圆,显然下过苦功。身后副使与随员亦齐刷刷躬身,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严格的纪律。
姜淮微微颔首,神色平和:“贵使远来辛苦。贵国主上安康?”
“托上国洪福,吾王安康。”小野道臣恭敬回答,随即示意随从奉上礼单,“此乃吾王一点心意,皆是本国特产,聊表敬意,望姜公笑纳。”